晨光穿透晨雾,在问剑台的青石板上漫开,西周观礼台的人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谢沉渊耳际。
他立在擂台边缘,腰间黑棺的温度透过粗麻衣物烙着皮肤,提醒他今日的每一步都不能错——昨夜残卷里“锁在人在”的血字,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他胸腔。
“第三轮比试,谢沉渊对叶轻舟。”
楚云澜的声音从高台上飘下来。
谢沉渊抬眼,见这位剑宗大师兄立在玉阶中央,玄色剑袍被风掀起一角,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牌——那是剑宗大弟子的信物。
前日在藏书阁外擦肩而过时,这玉牌还泛着温玉的光泽,此刻却蒙了层灰,像被人捂了整夜。
“谢公子请。”
对面传来清冽嗓音。
谢沉渊转头,叶轻舟己立在擂台另一侧。
少年玄色束发带在风里猎猎作响,可他的眼睛——本该是少年人的清亮,此刻却像蒙了层灰雾,连比试开始的钟声撞响时,睫毛都没颤一下。
谢沉渊舌尖抵着上颚。
破妄目在眼底流转的瞬间,淡金涟漪漫过叶轻舟的轮廓——眉心处有团暗红,像被血浸透的针尾,随着呼吸起伏,正往脑内钻。
“影傀针。”他喉间滚出半字,又迅速抿住。
老背棺人曾说过,诡域邪修会用这种针钉入修士识海,借梦境操控心智。
叶轻舟的招式突然变了,原本中规中矩的“松风三式”,此刻竟带了三分诡域阴煞气,剑锋过处,擂台石砖凝出霜花。
“当!”
叶轻舟的剑擦着谢沉渊耳侧劈下,剑气割破他额角,血珠刚渗出就被寒气化作冰晶。
观礼台传来抽气声,林婉儿的轻笑却混在其中:“谢公子可是怕了?”
谢沉渊退到擂台边缘,鞋底碾过一块碎石。
他盯着叶轻舟手腕——那里有道淡青印记,随着挥剑节奏明灭,正是影傀针的操控源。
“破!”
叶轻舟再次突进时,谢沉渊突然矮身,掌心按在他持剑的手腕上。
灵气顺着经脉窜入,精准点在那道青印中央。
叶轻舟的剑“当啷”落地,整个人踉跄后退,双手抱住脑袋,指节发白地抠进发间:“疼……有声音……在我梦里……说杀了他……”
全场哗然。
观礼台的议论声炸成一片,有弟子喊“诡修”,有长老拍案喝止。
谢沉渊退后半步,目光扫过人群——林婉儿立在最前排,月白裙裾被风掀起,露出一截雪缎般的手腕。
她垂眸时睫毛轻颤,再抬眼时己恢复温和笑意,广袖一拂便跃上擂台,指尖点在叶轻舟眉心:“莫慌,这是被邪术迷了心智。”
灵气渗入的瞬间,叶轻舟瘫坐在地,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说只要杀了谢沉渊,就能解我娘的寒毒……”
林婉儿的手指在叶轻舟额角顿了顿,旋即收回来理了理鬓边珠钗。
她转身时,月白裙角扫过谢沉渊的鞋尖,抬眼时笑意未减,眼底却像压了块冰:“谢公子果然非同凡响。”
谢沉渊盯着她裙角绣的并蒂莲——昨日在藏书阁最里间的禁书上,封皮内侧也绣着同样的纹样。
他垂眸应了声“过誉”,却在余光里看见林婉儿袖中滑落半片残纸,墨迹未干的“藏锋”二字,被风卷着掠过他脚边。
“肃静!”
三长老的鹤氅在观礼台后方翻卷,白须被风吹得乱颤。
他目光扫过擂台,最后落在谢沉渊身上:“谢小友,随老夫去长老殿说个明白。”
谢沉渊弯腰拾起脚边的残纸,指尖触到墨迹的瞬间,黑棺在腰间发出轻鸣。
他抬头时,林婉儿己退到观礼台边缘,与楚云澜并肩而立。
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像两柄藏在鞘里的剑。
“好。”
他应了声,跟着三长老往殿后走。
晨雾未散,前方的朱门在雾里若隐若现,门楣上“长老殿”三字泛着冷光,像张开的虎口。
三长老的鹤氅扫过朱漆门槛时,谢沉渊闻到了殿内沉水香混着铁锈的味道。
檀香炉里的香灰堆成小山,最上层还沾着半片焦黑的残纸——与他方才在擂台边拾到的“藏锋”二字,墨色如出一辙。
“谢小友今日破了诡术,功在剑宗。”三长老坐定后,枯枝般的手指叩了叩案上的茶盏,“但老夫有一事不明——你不过引气境修为,如何能识破影傀针?此乃诡域秘辛,连我宗藏经阁都只记了片言只语。”
谢沉渊垂眸盯着自己落在青砖上的影子,黑棺的重量压得腰间发酸。
他早料到会有此问,昨日在藏书阁翻到《诡域异闻录》时,特意将“影傀针”那页的边角撕了半寸——此刻正藏在鞋底夹层里。
“在下替人送棺走南闯北,曾遇过一位老游方道士,说这针‘钉魂如钉木,破妄需见真’。”他声音放得木讷,像极了寻常背棺人的粗笨,“今日见叶师兄眼神混沌,便试了试。”
案后突然传来冷嗤。
林长老不知何时从侧门进来,玄色镶金的长老袍裹着瘦骨,指尖掐着串血玉念珠,每粒珠子都泛着不自然的红:“送棺人倒比我宗亲传弟子还博学?谢小友莫不是……另有来历?”
谢沉渊喉间泛起苦意。
林长老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针,扎在他肩井穴上——那是太初境弟子独有的命门,寻常修士绝不可能知道。
他摸到腰间黑棺的铜环,指腹蹭过刻着的“太初”二字残痕,面上却露出憨笑:“长老说笑了,小的除了会看坟头风水,哪懂什么来历?前儿给王员外家送棺,还被他家狗追出二里地呢。”
三长老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他抬眼时,谢沉渊恰好看见林长老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青砖上,与香灰里的焦纸残片叠成暗红的花。
“罢了。”三长老挥了挥手,“今日辛苦,你且回吧。”
谢沉渊退到殿外时,后背的粗麻衣物己被冷汗浸透。
月光爬上飞檐,将“长老殿”三字的阴影拉得老长,像柄悬在头顶的剑。
他刚转过回廊,便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林长老压抑的低喝:“太初……余孽……”
深夜的青石板泛着冷光,谢沉渊的布鞋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他走到客房院门前时,墙角的竹影突然动了动,楚云澜从阴影里走出来,玄色剑袍沾着露水,腰间玉牌泛着幽光——正是白日里蒙灰的那方。
“谢兄。”楚云澜喉结滚动,“我知道你查到了什么。如果你要离开,我可以帮你。”
谢沉渊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楚云澜眼底的血丝,想起白日里对方玉牌的动作——那玉牌内侧,似乎刻着与叶轻舟腕间青印相似的纹路。
“你可知道林婉儿的真实身份?”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楚云澜一怔,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后退半步:“你说什么?婉儿是林长老的亲侄女,我……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
谢沉渊盯着他颤抖的指尖,想起藏书阁禁书里的记载:“诡域献祭,常以血亲为引。”他没有解释,只留下一句:“她不是林家亲生。”话音未落,便越过楚云澜往院内走,身后传来对方攥紧剑穗的“沙沙”声。
客房的烛火被风扑灭了。
谢沉渊摸黑推开木门,腰间黑棺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他反手锁门,借着月光打开棺盖——最底层的红布下,躺着块巴掌大的影木符牌,表面刻满扭曲的纹路,是他在半月前路过荒村祭坛时,从血祭台下挖出来的。
老背棺人说过,这东西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执念。
符牌入手冰凉,谢沉渊将它按在墙缝里。
墙面突然泛起涟漪,像块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模糊的影像从涟漪中浮起:血红色的池子,泛着气泡的黑水,林婉儿跪在池边,褪去了月白裙裾,换上了件绣满诡纹的黑袍。
她的长发垂进血池,口中念诵着某种古老咒语,每念一句,池中便升起一缕黑雾,缠上她的手腕……
谢沉渊的指尖抵在眉心,破妄目在眼底翻涌。
他看见黑雾里裹着半张人脸,与林长老掌心血珠的纹路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影像骤然消散,只留下影木符牌在墙缝里微微发烫,像只蓄势待发的眼睛。
他合上黑棺时,听见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
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林婉儿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竟与方才血池边的黑袍女子,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