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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最后的彩票
意识，是从一片无尽的冰冷中被强行拽回来的。
林默记得那种冷，那是末世第五年的寒冬，一种能冻透骨髓、让血液都凝结成冰晶的绝望。他蜷缩在废弃地铁站的通风管道里，身上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但体温依旧像沙漏里的沙子，无可挽回地流逝。他记得兄弟赵峰那张虚伪的笑脸，记得挚爱小雅将他推向尸潮时那双麻木的眼睛，十年挣扎，十年苟活，最终的结局不过是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冰雕。
然而，此刻，他没有感觉到冰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霉味和汗味的温热。有节奏的“嘎吱”声在耳边作响，那是老式吊扇在吃力地转动扇叶。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翻飞狂舞。
林默的眼皮颤抖着，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布满裂纹的出租屋天花板。
他的心脏，那颗早该停止跳动的器官，猛地一缩，然后像被重锤擂响的战鼓，开始疯狂地搏动，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胸腔，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窄小的房间，杂乱的电脑桌，堆在墙角的泡面桶，还有墙上那张泛黄的当红女星海报……一切都和他二十五岁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这不是梦。梦里没有如此清晰的触感，没有这般黏腻潮湿的空气——刚刚下过一场夏日的雷阵雨，雨后泥土的腥味顺着没关严的窗缝钻了进来，紧紧地黏在皮肤上，带来一丝烦闷的湿热。
林默伸出双手，摊在眼前。
那是一双年轻、干净，甚至有些苍白的手。没有十年末世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疤，没有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干裂的皮肤，指甲缝里也没有洗不掉的污垢和血渍。
他颤抖着，用这双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感受着皮肤下温热的血液在流动。
“我还……活着？”
他低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踉跄着扑到电脑桌前，一把抓起那台老旧的“天穹七代”智能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他和小雅的合照，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
林默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哪怕一秒，而是死死地凝视着屏幕顶端那一行小字。
【新历2050年6月1日，下午3点14分】
轰——
大脑仿佛被一颗炸弹引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离他远去。窗外，远处大学城里传来的学生们的嬉闹声，近处吊扇的嘎吱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新历2050年6月1日。
距离“赤日”降临，全球电子设备失效，文明秩序崩塌，还有整整一个月。
他回来了。
带着十年地狱般的记忆，回到了这个悲剧开始前的原点。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海啸般席卷而来，他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瞬间打湿了额发。他不是震惊，更不是害怕，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一种将要手刃仇敌的癫狂。
赵峰！小雅！
那些背叛过他，将他推入深渊的人，此刻还活得好好的，还在那场“虚拟繁荣”的骗局里享受着最后的狂欢！
“呵……呵呵……”林默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野兽般的笑声。他紧紧握住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锐利。
不行，不能被仇恨冲昏头脑。
现在，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未来一个月的记忆。
但光有记忆还不够。他需要钱，一笔启动未来的、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他，一个刚被赵峰骗光所有积蓄，还背上几十万网贷的穷光蛋，拿什么去囤积足以度过末世的物资？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了十年的孤狼，开始舔舐伤口，并重新审视自己的利爪。三十五岁的灵魂在二十五岁的身体里发出指令，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踱步，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
钱……
他的脑海中，十年间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幻灯片般飞速闪过。
天穹集团的股票崩盘……矩阵科技的虚拟地块骗局……海州市南区的地陷……一幕幕灾难与机遇在他脑中交织。但那些都需要巨大的本金和复杂的操作，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都太远了。
他需要第一桶金，一笔干净、快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启动资金。
突然，一个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末世第一年，他和几个幸存者躲在一个被洗劫过的彩票店里。其中一个幸存者，曾经是那家店的老板，他在临死前，一边吐着血沫一边炫耀自己末世前的最后一次辉煌——他曾亲手打出了一张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彩票。
老板还清晰地记得那串数字，因为那个中奖者是个年轻人，磨蹭到最后一分钟才来兑奖，让他印象深刻。
林默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凝视着桌上的手机日历。
新历2050年6月1日。
那张彩票的开奖日，就是今晚九点。
……
下午西点，大学城后街。
林默换上了一件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走在潮湿的街道上。他没有撑伞，任由屋檐滴落的水珠打在肩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他的内心己经没有了丝毫的犹豫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迈向街角那家狭小而拥挤的“梦想家福利彩票店”。店门口的红色LED屏上滚动着刺眼的标语：“下一个千万富翁就是你！”
店内，一股烟草和劣质香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肥胖的彩票店老板正叼着烟，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油腻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看短视频，一边心不在焉地给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打票。
“快点快点，想好了没？别耽误后面人。”老板的语气很不耐烦。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排在后面，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他的眼神扫过店内墙壁上贴着的各种走势图，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在别人看来是希望和规律，在他看来，却只是毫无意义的涂鸦。
“到你了，帅哥，打什么？”老板头也不抬地问。
林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按在柜台上，声音平稳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双色球，一注。07，12，16，25，29，32……蓝球，05。”
老板终于抬起了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报得如此流利。
“机选的多好，自己选的，十年都中不了一次。”老板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接过了钱，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滋滋滋——”
彩票打印机吐出了那张薄薄的、承载着他未来的纸片。
老板随手将彩票和找回的八块钱硬币一起推了过来。
林默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彩票。他的手指在触碰到纸张的一瞬间，还是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就是它。
十年后，一个死人嘴里的辉煌，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墨迹未干，带着一丝温热。
他没有再看老板一眼，也没有理会身后排队的人投来的目光，只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将那张彩票对折，再对折，然后郑重地放进了牛仔裤最里面的口袋里。
他转身，迈出彩票店。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己经阴沉下来，乌云再次聚集，仿佛预示着另一场暴雨的降临。
林默站在街边，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雨后的腥甜，此刻在他鼻尖，却变成了倒计时的味道。
五百万。
对于末日前的世界，这笔钱或许能让一个普通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但对于林默来说，这不够，远远不够。
这仅仅是撬动地球的第一个支点。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喧嚣的街道，投向了远方海州市中心那片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金融丛林。在那里，无数的资本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疯狂。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月。”他低语，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而我的战争，从现在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