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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像是某种解脱的宣判，尖锐地刺破压抑的空气。
沈辞初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将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和残留的嗤笑声甩在身后。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走出校门，一头扎进A市夜晚湿冷的暮色里。
雨还在下，不大，却足够冰冷，像细密的针，钻进单薄校服的纤维，带来连绵不绝的寒意。
他没有伞，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肩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归途。
路边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团，映照着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又扭曲变形。
推开那扇老旧得吱呀作响的单元门，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药味。
爬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股更浓重、更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狭小的客厅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似乎都凝滞着。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撕扯着寂静。
沈辞初的心猛地揪紧，他放下书包，快步走到母亲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
昏暗的光线下，母亲沈淑云蜷缩在旧被子里，瘦得几乎脱了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佝偻着背，痛苦地喘息着，脸上是病态的潮红。
床头柜上，散乱地放着几个药瓶，还有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一张医院催缴单。
沈辞初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单子上，那上面一串冰冷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的心上。
六位数对于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来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金额。
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绝望的疼痛。
学费、房租、母亲的药费、这张催命符一样的账单，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狭小的厨房，机械地热了粥，又端进母亲房间，低声安抚了几句。
母亲的咳嗽暂时平息了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担忧和愧疚：“小初，别治了，妈没事。”
沈辞初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喉咙却哽得发不出声音，他帮母亲掖好被角，看着她疲惫地闭上眼，才轻轻退出去。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狭小的书桌前，一盏昏黄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沈辞初摊开习题册，试图将那些绝望的念头驱逐出去，然而，失眠如同跗骨之蛆，又如影随形的酷刑，再一次精准地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永无止境的倒计时。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混乱的思绪像沸腾的钢水，翻滚、灼烧。
焦虑啃噬着神经，他拉开抽屉，指尖颤抖着摸向那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安眠药。
冰凉的塑料瓶身触到指尖的瞬间，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
不能吃，至少今晚不能，明天还有课，可…他痛苦地闭上眼，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的敲击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夜里响起。
沈辞初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声音来自窗户，他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
窗外，是浓重的、被雨水浸透的黑暗。
然而，就在那片黑暗里，紧贴着他书桌旁边的窗户玻璃外，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清晰地映在那里。
沈辞初浑身血液都凉了，恐惧瞬间攥紧了他。
是小偷，还是催债的人？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手机报警，身体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人影又轻轻敲了两下玻璃，动作很笃定。
紧接着，窗户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冰凉的、带着雨腥气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一只手伸了进来，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腕骨清晰。
那只手稳稳地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保温杯被轻轻放在窗边的旧书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一个沈辞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声音，隔着窗缝，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生硬，清晰地传了进来：
“热的，喝了。”
话音落下，那只手迅速收了回去，窗户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那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也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夜之中。
一切快得像幻觉。
房间里只剩下沈辞初剧烈的心跳声和窗外的雨声。
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着书桌上那个凭空出现的、深蓝色的保温杯。
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太危险，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猛地窜了上来。
不是滚烫，是恰到好处的、熨帖的温热。
他像被这温度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手，却又被那股暖意牢牢吸引，迟疑了几秒，他拧开了杯盖。
一股带着甜香的、浓郁的奶味热气，袅袅地升腾起来，瞬间弥漫在冰冷的、混杂着药味和潮湿空气的小房间里。
是牛奶。
温热的牛奶。
沈辞初怔怔地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又茫然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窗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谢炎？
为什么？
无数疑问在混乱的脑海里冲撞，抗拒、警惕、不解，然而，在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冰冷长夜里，这一杯突如其来的温热，像一块小小的、却带着不可思议力量的浮木，在他即将被绝望彻底淹没的心湖里，轻轻托了他一下。
他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冰冷的胃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牛奶特有的醇厚与安抚，奇异地、缓慢地，在他冻僵的西肢百骸里扩散开来。
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竟因为这陌生的暖意，有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他捧着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温热，第一次在这个令人窒息的雨夜里，没有立刻去碰触那个冰冷的药瓶。
窗外的雨声依旧，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