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沈辞初捧着那杯温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身体里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暖意,竟支撑着他度过了后半夜,最终在破晓前沉入了一个短暂却难得的、没有噩梦纠缠的浅眠。
第二天走进教室时,他眼底的青黑似乎淡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苍白疲惫,但脚步不再像踩在棉花上那样虚浮。
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本,全程没有看旁边的谢炎一眼。
谢炎也如常,仿佛昨夜那个翻墙送牛奶的人不是他。
他依旧支着头,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习题集,侧脸线条冷硬。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沉默的墙。
然而,当晚,当深夜的寂静再次吞噬狭小的房间,失眠的阴影如约而至时,那轻微的、笃定的敲击声,又在窗户上响起了。
笃、笃、笃。
沈辞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那只熟悉的手伸进来,稳稳地将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放在桌上,然后迅速收回,窗户合拢,人影消失。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
沈辞初坐在黑暗中,看着桌上那个沉默的保温杯。
抗拒感还在,疑惑更深。
谢炎,那个白天在教室里冷漠刻薄、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的人,为什么会在深夜翻墙,只为送一杯牛奶。
他走过去,拿起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和昨夜一样。
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犹豫,拧开盖子,温热的牛奶气息再次包裹了他。
他安静地喝着,那暖流似乎比昨夜更顺畅地流入了身体深处,抚平了一些躁动不安的神经末梢。
喝完,他把杯子洗干净,放在了窗边显眼的位置。
第三天,第西天,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成了每个死寂长夜里,一个无声的、固定的仪式。
沈辞初从最初的惊疑、抗拒,到沉默地接受,再到每晚那个时刻,会下意识地等待那三声敲击。
牛奶的温度始终如一,暖得恰到好处,它像一道微弱却持续的光,刺破了漫漫长夜最浓重的黑暗,带来一丝无法言喻的、奇异的安抚。
白天在教室,他们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辞初努力听课,但严重的失眠后遗症和沉重的心理负担,让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回答问题时,他大脑会一片空白,站在那里,像个笨拙的木偶,引来一些同学压低的嗤笑。
有一次物理课,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力学分析题,目光扫过教室:“这道题受力图的关键点,谁来说说看。”
一片沉默。
老师的目光落在后排:“沈辞初。”
沈辞初猛地站起来,脑子却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题目在眼前旋转,受力分析图一片模糊。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周围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
就在尴尬即将凝固时,旁边响起一个冰冷清晰的声音:
“老师,关键点在滑轮组这里,省力但费距离,分析绳子拉力方向就能确定整体运动趋势。” 谢炎头也没抬,指尖随意地点在摊开的习题集某一页的图示上。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炎说得很不错,沈辞初,你坐下吧,认真听讲。”
沈辞初僵硬地坐下,脸上火辣辣的,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松动。
谢炎替他解围了,虽然语气依旧冰冷,姿态依旧疏离。
沈辞初依旧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但谢炎锐利的目光,却开始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逡巡。
他注意到沈辞初那身校服,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边缘磨损得厉害,在周围同学簇新合体的校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辞初刚转校来不久,校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注意到沈辞初眼底那片浓重的、几乎从未消散过的青黑,像两个深深的烙印。
他注意到课间,沈辞初总是独自一人,要么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要么走到走廊尽头人少的窗边发呆。
当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时,他会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拿出来看一眼,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是立刻掐断,或者走到更远的角落,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恳求:“再宽限几天,求您了,我一定把钱补上。”
那些细碎的、被压抑的声音片段飘进谢炎耳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沉重的轮廓。
贫穷,债务,还有一个需要长期照顾的病人。
谢炎靠在自己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偶尔扫过旁边那个沉默而紧绷的侧影。
那杯每晚准时送达的温牛奶,似乎成了一个沉默的谜题,而谜题的中心,就是这个脆弱又倔强得像一根绷紧的弦的转学生。
谢炎依旧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那探究的目光,停留的时间,悄然变长了。
无声的约定在黑夜中维系,一杯牛奶的温度,在冰冷的现实与沉重的绝望之间,意外地架起了一座微弱的、不为人知的桥梁。
白天的教室,依旧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只是那层隔阂的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似乎被那持续不断的温热,悄然融化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