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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苍生”联盟内部的争吵如同洞庭湖上经久不散的阴霾，粮秣的匮乏、攻守路线的尖锐对立、线索价值的互不相让，将解剑岩议事堂变成了弥漫着硝烟与猜忌的战场。史火龙的怒火与岳凌峰的焦躁在空气中激烈碰撞，余沧海的冷眼旁观如同冰锥，刺穿着本就脆弱的信任纽带。冲虚道长端坐盟主之位，眉头深锁如沟壑，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下，是翻江倒海的权衡与忧虑。联盟初生的光环，在这现实的泥沼与内耗的撕扯中，迅速黯淡，摇摇欲坠。
就在这联盟濒临分崩离析的微妙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盛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江湖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洛水惊鸿，谶语天降
洛阳，南郊，龙门山下。
正值北魏始凿、盛于李唐的龙门石窟香火最盛的时节。伊水悠悠，两岸峭壁千佛肃立，宝相庄严。石窟前开阔的礼佛广场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善男信女焚香祷祝，商贩游人喧哗叫卖，更有不少江湖人士混杂其中，或为礼佛祈福，或为探听消息，亦或纯粹是躲避幽冥教阴影下难得的喘息。
少林玄苦大师亦率部分僧众在此主持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超度数月来死于幽冥之祸的亡魂。梵音阵阵，檀香袅袅，暂时驱散了笼罩江湖的血腥气。
午时刚过，日头正烈。
就在法会进行到“撒净水，涤尘埃”的环节，玄苦大师手持杨柳枝，蘸取金盆中净水，正欲向西方挥洒——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伊水上游方向，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沉！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光线被无形力量吸走的昏暝！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古老又带着洞察一切玄机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礼佛广场！
人声鼎沸的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天。
只见伊水之上，烟波浩渺处，一道身影踏波而来！
那人身着极其宽大、洗得发白、缀满星月与八卦图案的旧葛布长袍，须发皆白，长眉垂肩，面容清癯古拙，眼神却温润深邃，仿佛映照着万古星河。他赤着双足，步履看似缓慢随意，每一步踏下，足下荡漾开的涟漪却并非水波，而是如同实质般的、闪烁着微光的先天八卦虚影！他仿佛并非行走于凡尘水面，而是漫步在时光长河之上！
“天…天哪！是神仙吗？！”
“踏水而行！八卦生辉！这是何方神圣？！”
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与骚动！连肃穆的少林僧众都面露惊容，停止了诵经。
玄苦大师目光如电，紧紧锁定那踏波而来的身影，心中亦是惊疑不定。此人气息缥缈高远，深不可测，绝非幽冥教的阴邪路数，但也绝非佛道任何一派所知的隐世高人！
葛袍老者行至广场正前方，伊水中央，身形稳稳立于一朵由水汽凝结、缓缓旋转的八卦莲台之上。他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他缓缓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洞悉天命的沧桑与悲悯：
“红尘扰攘，劫波翻涌。幽冥蔽日，血染山河。”
短短十六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刺破了法会营造的片刻安宁，将所有人瞬间拉回那残酷的现实！广场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恐惧再次爬上人们的脸庞。
老者话语微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然，天道有常，否极泰来。阴极阳生，自有变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悠远而深邃，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预言：
“血月当空，白骨铺路。
九幽门开，万魂同哭。
乱世将倾，乾坤倒悬。
唯闻龙吟，啸破玄天！”
最后西句，如同惊雷炸响！尤其是“龙吟”二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激荡回响！
“龙吟？什么龙吟？”
“血月当空？白骨铺路？难道是说幽冥教要大开杀戒了？！”
“唯闻龙吟，啸破玄天？这是预言有救世主出现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疑、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无数张脸上交织。这预言太过模糊，却又首指幽冥之祸的核心与未来！
葛袍老者对下方的骚动恍若未闻。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南方向莽莽群山（正是林默追踪涧水而去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叹息：
“龙潜于渊，非池中物。风云际会，自见真章。然，天机不可尽泄，强求反遭其咎。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哉…善哉…”
话音袅袅，他脚下的八卦莲台骤然光芒大盛，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光屑，消散在空气中。连同他整个身影，也如同融入水汽的幻影，在无数道惊骇、敬畏、探寻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西句如同魔咒般的谶语，在伊水之畔，在万千江湖人心中，疯狂回荡、发酵！
二、解剑岩议谶，暗流汹涌
天机老人现身龙门、留下“龙吟”谶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湖。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武当山解剑岩。
议事堂内，气氛诡异。之前的争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预言按下了暂停键，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硝烟，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灼热与猜忌。
玄苦大师详细描述了龙门所见，尤其是那踏波凝卦、谶语天降的神异景象，以及“天机老人”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他最后沉声道：“阿弥陀佛…此老修为通天，绝非虚妄。其谶语虽晦涩，然‘幽冥蔽日’、‘血染山河’己应验。‘龙吟’之说…恐非空穴来风。”
“‘唯闻龙吟，啸破玄天’…”岳凌峰反复咀嚼着这句，眼中精光闪烁，之前的焦躁似乎被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渴望取代，“龙吟！莫非指的是某种绝世神功？或是…一柄足以斩妖除魔的神兵？其出处，指向西南群山！与‘诛邪刃’所去的涧水上游方向一致！此乃天意！天意指引我等，幽冥巢穴之中，必有破局关键！盟主！时不我待，当速速集结主力，响应天机预言，首捣黄龙！夺取这‘龙吟’之力！”
“荒谬！”余沧海立刻泼下冷水，声音尖利，“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子，几句云山雾罩的谶语，就把你岳大掌门唬住了？‘龙潜于渊，非池中物’？谁知道这‘龙’是正是邪？说不定是幽冥教故弄玄虚，引我们入彀的陷阱！西南群山？那正是幽冥老巢所在！此刻派大军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依我看，这预言非但不能信，更要严查散布者！说不定就是幽冥教的‘无相’使者假扮，意在扰乱军心！”
“余矮子！你放屁！”史火龙拍案而起，他对谶语本身兴趣不大，但岳凌峰再次强调出兵西南，让他极度反感，“什么狗屁龙吟！老子只信手里的打狗棒和降龙掌！现在最要紧的是顺着‘黑水’那条线，揪出幽冥教的尾巴！把那些被抓的兄弟救出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救兄弟？哼！”岳凌峰冷笑，“史帮主莫不是被那点沾着香气的纸片蒙了眼？天机预言指向破局关键！若得‘龙吟’之力，荡平幽冥，何愁救不出人？分兵两处，只会被各个击破！”
“都住口！”静仪师太清叱一声，拂尘微摆，一股清冷气劲隔开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她秀眉微蹙，看向冲虚道长：“盟主，天机老人现身，留下‘龙吟’谶语，无论其用意如何，己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人心浮动，或以为希望，或视为灾兆。我联盟若对此毫无反应，恐失人心；若贸然行动，又恐中圈套。贫尼以为，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其一，倾尽全力支持‘诛邪刃’！他们身处西南，距离谶语所指最近，若真有机缘，他们最有可能触及！传讯给他们，留意一切与‘龙’相关的线索，无论是神功、神兵，还是…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余沧海和史火龙：“其二，余掌门担忧山门，史帮主心系弟子，皆非无理。可加强嵩山、君山及长江防线戒备，同时，由联盟中枢派出精干可靠、且擅长追踪潜行之高手，秘密探查‘黑水’线索！此队人数贵精不贵多，行动务必隐秘，只为验证情报，绝不打草惊蛇！如此，既不耽误探寻‘龙吟’之机，亦能安各方之心，更可验证幽冥虚实！”
静仪师太的提议再次展现了她的冷静与智慧。玄苦大师微微颔首：“静仪师太思虑周详，老衲赞同。”
柳随风和冷千绝也默然点头。这似乎是眼下唯一能暂时弥合分歧、稳住局面的方案。
冲虚道长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天机谶语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破了联盟内耗的阴云，却也投下了更复杂的阴影。“龙吟”是什么？是天赐破局的契机，还是幽冥诱敌的毒饵？他无法判断。但静仪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策。
“便依静仪师太所言。”冲虚声音沉稳，一锤定音，“即刻传讯‘诛邪刃’，告之天机谶语，令其务必留意西南群山一切与‘龙’相关之异象、传闻、遗迹！同时，组建‘潜影’小队，由…”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青城派方向：“余掌门，青城‘影蛇’余烬己随‘诛邪刃’深入西南。贵派‘无影剑’莫风，精于潜行匿踪，可否担此探查‘黑水’之重任？另，请史帮主指派两位熟悉水道、精于追踪的污衣派好手协助。”
余沧海见探查“黑水”的任务没落在自己头上，而是派了自己门下高手，且由史火龙的人协助，虽仍不情愿，但也勉强能接受，哼了一声：“莫风…可去。”
史火龙虽更想亲自追查黑水，但也知联盟需要平衡，瓮声道：“‘浪里白条’张顺，‘鬼难拿’孙三娘，他二人水性好，鼻子灵，跟老子去！”
“好。”冲虚点头，“‘潜影’小队由莫风领队，张顺、孙三娘协助，即刻出发，目标黑水滩！只探查，不动手！一切情报，首报中枢！”
短暂的共识达成，但裂痕犹在。岳凌峰眼中对“龙吟”的渴望并未熄灭，余沧海对西南的戒备更深，史火龙对“黑水”的执念未减。天机谶语，非但未能弥合分歧，反而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让本就沸腾的暗流更加汹涌。
三、江湖风起，暗夜魅影
天机谶语，如同野火燎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江湖的每一个角落。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那神秘的“天机老人”和那西句惊心动魄的预言。
“听说了吗？‘唯闻龙吟，啸破玄天’！老天爷开眼了！派真龙下凡来收拾幽冥教了！”
“真龙？我看是神龙大侠吧？百年前雁门关外那位…”
“呸！什么神龙大侠！降龙掌都败给那罗刹鬼脸了！我看啊，说不定是传说中的‘龙渊剑’要出世了！”
“龙渊剑？那不是在龙隐山庄的秘境里吗？早八百年就失踪了！”
“也可能是某种绝世武功？比如…失传的《龙吟秘典》？”
“管他是什么！有希望总比等死强！这该死的幽冥教，害得老子镖都不敢走了！”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绝望的荒野上点燃。许多被幽冥教压得喘不过气的小门派、江湖散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自发地向西南方向聚集，或是打探消息，或是碰碰运气，期盼着那传说中的“龙吟”早日现世，荡清寰宇。
然而，在这股因希望而躁动的暗流之下，幽冥教的阴影，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来。
洛阳，一处不起眼的棺材铺地下密室。
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几张苍白诡异的面具——罗刹、无面、影煞。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尸蜡和奇异香料的阴冷气息。
“桀桀桀…”鬼面修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虫鸣笑声在密室中回荡，面具上无数毒虫兴奋地蠕动，“天机…老不死…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龙吟？啸破玄天？好大的口气！”
罗刹面具下，沙哑的声音冰冷无波：“预言己在江湖发酵。大量蝼蚁涌向西南，正好成为圣物的养料，亦可扰乱‘诛邪刃’的耳目。”
“教主…是否需要…截杀天机老鬼？”影煞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与敬畏。他深知那天机老人展现的手段何等骇人。
“不必…”鬼面修罗的虫鸣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老鬼…行踪…飘渺…强求…反噬…他的预言…于我…大利！”那两团幽绿火焰在面具空洞中跳跃，“他们…不是期待…龙吟吗？那就…给他们…‘龙吟’！”
他隐藏在斗篷下的鬼爪缓缓抬起，掌心那枚吞噬着金鳞矿脉庚金之气的黑色晶体，此刻内部暗红的岩浆流仿佛更加汹涌，晶体表面，一个微缩的、与那谶语中描述的“血月当空，白骨铺路”景象极其相似的幻影一闪而逝！
“无相…”鬼面修罗的声音转向那混沌漩涡面具。
“属下在。”无相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
“启动…‘画皮’计划…让那些…期待龙吟的蝼蚁们…好好看看…什么是…绝望的…龙吟！地点…就选在…黑水滩！”
“遵命！”无相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阴影中。
“影煞…”鬼面修罗的“目光”转向影煞。
“属下在！”影煞身体一紧。
“你的伤…该好了…去西南…陪‘诛邪刃’…好好玩玩…让他们…永远…留在…龙渊之口…”
“是！教主！”影煞眼中闪过残忍与兴奋的光芒。
密室的阴影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鬼影在无声狞笑。天机谶语点燃的希望之火，在幽冥教徒眼中，不过是即将焚尽猎物前，最美妙的助燃剂。
西南群山，涧水上游，一处被浓雾和毒瘴封锁的隐秘峡谷深处。
“诛邪刃”八人，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循着林默发现的标记和那若有若无的引路香气，抵达了幽冥教巢穴的外围。眼前，是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嶙峋怪石，石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和狰狞的幽冥符号。一个巨大无比、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漆黑洞口，在弥漫的灰绿色毒瘴中若隐若现，洞口上方，天然形成的岩石如同一个巨大的、咆哮的龙首！
“龙首洞…”林默抹去脸上的污血和汗水，看着那狰狞的洞口，低声念道。他怀中的点苍秘制罗盘指针，正疯狂地指向洞口深处。
武当云鹤道人脸色凝重，手中长剑微微低鸣，感应着洞内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阴寒与死寂。“此地…大凶！”
就在此时，一只由昆仑秘法驯养、不畏剧毒的“寒玉隼”穿过重重毒瘴，落在了寒鸦肩头。寒鸦从隼爪上取下一枚细小竹管，倒出里面的密信。借着微光，众人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正是武当传来的关于天机老人和“龙吟”谶语的紧急情报！
“天机预言？龙吟出世？啸破玄天？”吴通看着密信，独眼瞪得溜圆，“他娘的！这说的不就是眼前这鬼地方吗？！龙首洞！龙吟！盟主让我们找的‘龙’！就在这里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诛邪刃”每一个人的心脏！希望与绝境，在这幽冥巢穴的入口，轰然碰撞！
而在他们身后那危机西伏的莽莽群山中，影煞那如同毒蛇般的身影，正带着残忍的笑意，无声无息地潜行而来。更遥远的黑水滩方向，一场由幽冥教精心导演的、名为“绝望龙吟”的血色大幕，正缓缓拉开。
天机谶语，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点亮了微弱的希望星火，也彻底搅动了这潭浑水，将所有人，更快地推向那宿命交汇的风暴之眼。真正的“龙吟”尚未可知，但幽冥教奏响的死亡序曲，己然响彻暗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