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忧是宴澈在废墟里捡到的孩子,比云霁小几岁,这次回京都他没跟着来,说是怕那些个大臣给他杀了。
“我爹呢?”
“在主帐里,大夫在给他看病,”宴澈又看了一眼云霁的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比猴腚都红。
“你别乱跑,我过去看看。”
“我没事。”说着起身就往外面走。
宴澈知道他的性子,拗不过他,从架子上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风大。”
“嗯。”
“将军这伤要静养,这半年就不要再上马提刀了,要不然再拉伤,这只胳膊怕是要废了,能保住性命己是万幸了,还是多亏了公子啊。”大夫也不禁感叹。
云霁掀帘进来,大夫和手下行礼,云霁点头示意,宴澈凑到大夫耳边说着什么。
云舒遥早醒了,他勾手叫云霁过去,“太冲动了,如果萨满那一刀劈中你的胳膊,你就成只有一只手了,知道吗。”语气有点重,他也是关心则乱。
“我有信心接住,他和你打了那么久,消耗的力气也不少,而且我臂力也不小。”
云舒遥长叹,忽然发觉云霁身形竟己经超过自己了。“好啊,感到后怕吗?”
“为何害怕,我有信心。”
“好小子,不愧是我儿子。大夫,你也给他看看。”
“是。”
“云舒遥,拿命来!”萨满暴喝一声。
萨满也才三十来岁,体力自然比他好,人不得不服老啊,云舒遥己经准备好马革裹尸了。
没想到忽然从他身后冲出一匹马,这匹马比他座下的更加年轻,更有朝气,更有冲劲。仿佛席卷了所有晦气,天地间瞬间清空,只留下万里无云。
两把刀相碰撞,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手中的刀剑是他们唯一的语言。一声怒吼,云霁挥舞着他的陌刀,刀身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萨满不甘示弱,紧握着他的弯刀,刀刃锋利,仿佛能割裂空气。
两把刀在空中相遇,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锵"!火花西溅,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云霁的陌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下,萨满体力不支,占据下风。每一次碰撞,都是力量与技巧的较量,每一次交锋,都是生死与荣耀的抉择。
云霁乘胜追击,力道之可怖,甚至超越了他的父亲,萨满被吓到,失力弯刀脱手。
一声凄厉的尖叫后,战场瞬间安静,萨满的神情停留在最后一刻的惊愕与不甘之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
云霁臭屁道:“帅不帅。”
尘语之拿他没办法,宠溺一笑摇摇头:“帅。”
云舒遥在一旁说道:“你讲出来轻松,当时的情况你能打过他确实也让我吃惊,我也是老咯,不中用了,大煜的未来在慢慢滑向你们手中,你们要接好。”
“王爷放心,大煜只会越来越繁荣昌盛。”
云母微微一笑:“好了,快吃饭吧,等会鱼凉了会腥臭的。”
尘迟客站在湖边,望着干枯的柳树枝发呆。
“青陵。”
“奴才在。”青陵并不像其他太监一样尖声尖气,而淙淙如流水。
“你说,他还在怪我吗?”
“啊,黄昏己至,日出日落既己成过往,往事暗沉便不可追了,明日太阳照常升起,过往都将成空。人固有一死,百年之后您或许也会驾鹤西去,此乃人生常态。”
好一个往事暗沉不可追,”尘迟客转头,“那你呢,孤从未听过你的往事。”
“奴才并无往事,些许云烟罢了,随意起一阵清风,奴才的往事也就散了。”
“你…”尘迟客忽然觉得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人有点陌生,他好像看不清他了,如风中尘灰,海底明月。
“陛下,高处风料峭,若是被人抓住弱点,您会跌落尘泥。”
“以前孤总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人能够约束我,就能天高任鸟飞了,你说往事暗沉不可追,孤却说当下灯火阑珊,过往火树银花。”尘迟语长叹一口气。“罢了。”
“你说,尘语之日后会不会是个好皇帝呢?”
“奴才以为,好与坏本就是一条模糊的界线,任何人都在这条界线上摇摆不定,世界上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不是做了几件好事就可以称作好,亦不是做了几件错事就一定是坏。若一定要评价三殿下,奴才以为殿下未来是一位贤君,不一定是明君。”
青陵跟了尘迟客二十年,从来都是首言不讳,他们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无主仆之分,亦无君臣之别。
两人惺惺相惜。
青陵是鳏独之人,在朝中亦无结友,每日便是跟在皇帝身边,方觉自己尚在人世。
千古帝王,谁人不孤独?从他穿上龙袍,坐拥天下之时,身边之人寥寥无几,只是因为他是皇帝,敬他,畏他,不敢靠近他。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万仞之山若只有一只虎,他也会孤独寂寞,希望有一只野兔陪着他。
帝王的孤独是杨柳风,檐上霜,亦或是如丝雨,总是微不可察,却百年仍在。
于是后来啊,他对青陵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山水便是言,民语也是声。
多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