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急报是子时送进公主府的。
影七跪在暖阁外,肩头覆着一层薄雪,手中密信的火漆上印着狼头图腾——不是朝廷的驿印,而是北狄王庭的私徽。
萧令容披衣起身,指尖挑开信笺时,一缕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眼底的冷光。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谢在深未死,囚于黑水城地里牢。”
落款是一枚血指印。
她轻轻着信纸边缘,忽然低笑一声:“有意思。”
窗外风雪呼啸,吹得烛火摇曳。屏风后,沈砚无声转出,玄色寝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锁骨下的朱砂痣在昏光中红得刺目。
“殿下深夜不睡,是在等我?”
萧令容将信笺递过去,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腕间脉搏:“谢小侯爷,有人抢了你的名字。”
沈砚扫过信上内容,面色丝毫未变:“北狄惯会耍这种把戏。”
“是吗?”萧令容忽然贴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心口旧伤,“那这个呢?”
她指尖发力,按在疤痕某处。沈砚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道十年未愈的箭伤,竟缓缓渗出血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色。
“凝露寒的毒,从来就没解干净。”萧令容收回手,看着指尖沾染的血,“你每日饮的茶里,我放了抑制毒素的雪莲。”
沈砚瞳孔骤缩。
“现在,”她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是谁?”
——
三日前,金銮殿
程毅老将军递来的《谢氏家谱》此刻就摊在案上。泛黄的纸页间,“谢在深”三字旁注着一行小楷:「永安十三年冬,流放途中殁」。
——
“有趣。”萧令容用银簪挑亮灯芯,“史书记载谢小侯爷死于流放,北狄却说人在地牢,而你好端端站在这里……”她抬眼,“世上到底有几个谢在深?”
沈砚沉默片刻,忽然解开衣带。玄色外袍滑落,露出后背狰狞的鞭痕——那是流放犯特有的烙印,每道疤痕都刻着年月。
“永安十三年冬至,我在漠北营牢受刑,”他转身,鞭痕间隐约可见刺配的金印,“程叔亲眼见过这些伤。”
萧令容的银簪“叮”地掉在案上。她当然知道这些伤痕做不得假,但……
“那北狄地牢里的人是谁?”
沈砚系回衣带,眸色晦暗:“殿下不如先告诉我,为何对我的身份起疑?”
暖阁陷入死寂。远处传来更鼓声,萧令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玉——正是那日摔碎的凤佩。
“因为这块玉,”她将碎片拼在案上,裂纹中露出极细的金丝,“谢家凤佩内藏鎏金地图,指向黑水城密道。而真的谢在深……”
“应该知道这个秘密。”沈砚接话,眼底闪过一丝自嘲,“所以你一首在试探我。”
萧令容不置可否,指尖描摹着玉中金线:“三日后祭天大典,新君要当众为你平反。若此时爆出谢在深未死……”
“朝局必乱,”沈砚冷笑,“北狄这步棋,走得妙。”
窗外雪势渐猛,扑簌簌砸在窗棂上。萧令容忽然推过半杯残茶:“喝下去。”
茶汤澄碧,映着两人模糊的倒影。沈砚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一滴未咽净的茶水顺着下颌滑落。
萧令容伸手抹去那滴水痕,忽然莞尔:“不怕我下毒?”
“殿下若要杀我,”沈砚捉住她手腕,“何必等到今日?”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萧令容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倾身逼近:“最后一个问题——”
唇瓣几乎相触的距离,她轻声问:“你想要那个名字吗?”
祭天大典,冬至
天坛西周重兵把守,新君瑟瑟发抖地捧着祭文。萧令容立在丹陛之下,九凤冠垂珠遮住了她瞥向人群的目光——沈砚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身侧是面色铁青的程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尚书刚展开圣旨,朱雀大街突然传来骚动。一队黑衣死士冲破禁军防线,为首的举着面残破旗帜——谢家军的玄凤旗!
“谢在深在此!”
嘶哑的吼声震彻云霄。囚车中,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挣扎着伸出枯瘦的手臂,锁骨处赫然是横向箭疤!
人群哗然。萧令容猛地攥紧袖中银戒,却见沈砚己纵身跃上祭坛,长剑出鞘的寒光划破雪幕——
“护驾!”
混战中,那囚犯突然抬头,与萧令容西目相对。
电光石火间,她看清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
当夜,公主府地牢
囚犯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散乱的黑发间露出一张与沈砚七分相似的脸。不同的是,他锁骨下没有朱砂痣,只有一道横贯的旧疤。
“好久不见,阿姐。”
沙哑的嗓音让萧令容浑身一震。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会叫——她早夭的胞弟萧令甫,十五年前“病逝”的东宫太子!
“很意外?”囚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当年母后为了保我性命,把我送去谢家当养子。没想到吧?真正的谢在深……”
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从来都是我。”
地牢铁门轰然洞开。沈砚持剑而入,剑尖滴落的血在青砖上绘出蜿蜒的红线。
“他说得没错。”沈砚扯开衣领,露出心口——那是个难以分辨出的字——“李”,不细看还以为是颗痣,“我是李家培养的死士,用来顶替真谢在深的傀儡。”
萧令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钗环散乱。她早该想到的——先帝怎会允许谢家有后?母后怎会轻易交出凤佩?
“好一出偷天换日。”她抚掌赞叹,突然抽出袖中匕首刺向沈砚!
金铁交鸣声中,沈砚的剑架住匕首,而萧令容的银戒抵住了他咽喉。
“现在,”她红唇微启,“让我们谈谈合作。”
三更,暖阁
红烛高烧,合卺酒在案上泛着琥珀光。萧令容卸了钗环,青丝如瀑垂落腰间。沈砚——或者说李砚——沉默地注视着她包扎他臂上伤口。
“为什么选我?”他忽然问,“明明他才是……”
“我要的是能握剑的手,”萧令容系紧纱布,“不是一无是处坏我计划的东西。”
她端起合卺酒一饮而尽,酒渍染红了唇角。沈砚突然扣住她后颈,狠狠吻上去,铁锈味的酒液在唇齿间渡化。
窗外风雪更急了,却掩不住床幔垂落时那声轻笑:
“记住,从今夜起,你只能是谢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