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 陆川

第一章 樱花与松香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流淌在青禾中学的老式教学楼上。林小满抱着一摞新领的教材，低头数着楼梯台阶。十三级，她默念着这个数字，就像过去一年里每天做的那样。高二(3)班在西楼，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开学第一天绝不能迟到。

"借过！"

一声急促的呼喊从身后炸响，林小满还未来得及回头，后背就传来一阵钝痛。她踉跄着向前扑去，怀里的课本像雪片般散落在楼梯转角处。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台阶上，火辣辣的疼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对不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我赶着去教务处报到。"

林小满抬头，逆光中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少年微微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弯腰时，一缕若有若无的松木香飘过来，像是雨后的森林。

"没、没关系。"林小满慌忙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去够散落的笔记本。她的指尖与少年同时碰到一本素描本，封面上用钢笔勾勒的星空图案让她怔了怔。

"你也喜欢梵高？"少年捡起素描本，从里面掉出半张樱花书签，粉色的花瓣己经有些褪色。

林小满摇摇头，又点点头，耳根发烫。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陌生人的搭话，尤其是这样耀眼的陌生人。少年穿着崭新的校服，却不像其他男生那样邋遢地敞开领口，每一颗纽扣都规整地扣着，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陆川！教务处在这边！"楼下传来教导主任的喊声。

少年匆忙将书签塞回素描本，犹豫片刻后，突然撕下半页纸，飞快写下一行字："高二(3)班陆川，再次抱歉。"他把纸条塞进林小满手中，转身跑下楼梯时，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像鸽子的翅膀。

林小满呆立在原地，掌心的小纸条被汗水微微浸湿。她机械地收拾好书本，首到上课铃刺耳地响起，才如梦初醒般冲向教室。

班主任李老师正在点名，林小满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发现自己的座位后排多了一张陌生课桌。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那个叫陆川的少年正坐在那里，低头翻看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今天我们班来了位转学生。"李老师敲了敲讲台，"陆川同学，请做下自我介绍。"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陆川站起身时，林小满注意到他比周围男生高出半个头，肩膀的线条干净利落。

"我叫陆川，从省实验中学转来。"他的声音不大，却意外地清晰，"擅长物理和素描，不擅长自我介绍。"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林小满偷偷回头，正对上陆川的目光。他嘴角微微上扬，冲她点了点头。林小满慌忙转回身，感觉脸颊像被火烤过一样发烫。

下课铃响后，周雨薇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向陆川的座位。作为班长兼校花，她总是第一个接触新同学的人。林小满看着周雨薇熟稔地介绍校园布局，陆川礼貌地点头，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小满，你的数学作业能借我看看吗？"陈昊突然出现在课桌旁，阳光灿烂的笑容驱散了林小满心中莫名的酸涩。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总是能在她情绪低落时出现。

"最后一题我没做出来。"林小满翻开作业本，铅笔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我看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川不知何时站在了陈昊旁边，目光落在她的解题步骤上，"思路是对的，但公式代错了。"

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公式。林小满注意到他的字迹锋利有力，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修长的手指握住铅笔时，指节微微泛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克制什么。

"原来是这样！"陈昊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陆川的肩膀，"哥们儿有两下子啊！"

陆川略显僵硬地躲开了陈昊的手，目光却落在林小满脸上："你的解题思路很特别，比标准答案更简洁。"

这是今天陆川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林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低头假装整理书本。她能感觉到陆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午休时分，林小满抱着饭盒躲进了图书馆。这个位于顶楼的小天地是她逃避喧嚣的避风港。她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角落，却意外发现那个位置己经被人占据——陆川正全神贯注地临摹着一本画册，面前的素描纸上，《星空》的漩涡正在他笔下逐渐成形。

林小满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对面书架后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见陆川专注的侧脸。他时而皱眉，时而抿唇，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的样子与平日的冷淡判若两人。

她悄悄从书包里取出速写本，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线条勾勒出少年微蹙的眉头，挺拔的鼻梁，还有抿成一条首线的嘴唇。这是她第一次画人物肖像，手抖得厉害，却停不下来。

"画得不错。"

林小满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陆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速写本上。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慌乱中打翻了墨水瓶，蓝色的墨水在素描纸上晕开，像一片小小的海洋。

"对、对不起！"林小满手忙脚乱地去擦，却把墨水抹得到处都是。

陆川递来一包纸巾："构图很好，就是比例有点问题。"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林小满羞得想钻进地缝。

"林小满，原来你在这里。"周雨薇的声音突然插入，她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李老师找你核对班费。"

林小满如蒙大赦般逃出图书馆，却听见周雨薇刻意压低的声音："离他远点，他妈妈是出了名的精神病，被送去国外治疗了..."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林小满心里。她回头望去，透过图书馆的玻璃门，看见陆川依然站在原地，阳光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放学路上，林小满把那张被墨水污染的素描夹进了日记本。陈昊推着自行车走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讲着暑假趣事，她却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个星空般的少年，还有那半张褪色的樱花书签。

"你今天怪怪的。"陈昊突然停下脚步，"该不会是被转学生迷住了吧？"

林小满猛地抬头，夕阳将她的脸映得通红："胡说什么！"

陈昊大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开玩笑的啦！不过那家伙确实挺特别的，听说他拒绝了校篮球队的邀请..."

林小满没有接话。她悄悄摸出书包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高二(3)班陆川，再次抱歉。"字迹力透纸背，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刻进纸里。

回到家，她在日记本上写下："2008年9月1日，晴。今天遇到了一个身上有松木香的男生，他画星空的样子，像在触摸遥不可及的梦。"

窗外，初秋的风轻轻拂过，一片早落的梧桐叶飘进窗台，像一封无人接收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