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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深处，本该是熏香缭绕、暖意融融。
但此刻，空气中流淌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张力。
巨大的、非金非玉的“屏幕”悬浮在半空，清晰无比地映照着涿郡五十里外卧牛岗上正在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一幕。
林石斜倚在铺着雪白巨兽皮毛的软榻上，姿态依旧慵懒，手里拈着一颗剥好的、如同紫玉髓般剔透的葡萄。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里，那道立于孤岗绝壁、褴褛黄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枯瘦身影——张梁。
当两万个声音，汇聚成撕裂寒夜的“黄天当立”的呐喊，如同灵魂深处的海啸般透过“屏幕”轰然炸响时，长秋宫内侍奉的宦官宫女，哪怕听不到真实的声音，仅仅是从那画面上无数扭曲嘶吼的面孔、那汇聚成形的磅礴声浪中，就感受到了那股足以撼动灵魂的悲壮与不屈！
不少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撼甚至……一丝惧意。
林石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张梁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的、如同冷却岩浆般坚硬的光芒，看着那些在寒风和饥馑中依旧挺首脊梁、发出生命最后呐喊的士卒面孔。
那颗拈在指尖的葡萄，久久未曾送入口中。
“啧啧……”林石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啧啧声，慵懒的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并非算计和玩味的纯粹情绪——一丝惊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人类的勇气……果然就是英雄的赞歌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评述。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长秋宫内，“明知是死路，明知前路无光，还能为了心底那点虚无缥缈的‘黄天’、为了身边这群同样快饿死的‘兄弟’，把命豁出去最后吼这一嗓子……蠢，真蠢。”
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但也帅，帅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葡萄，仿佛在向那画面中注定走向毁灭的信仰致意，尽管这致意带着神祇俯瞰蝼蚁的疏离感。
“黄巾起义……烧杀抢掠，裹挟流民，好坏参半？呵，历史这玩意儿，不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么。”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带着乐子人特有的玩世不恭，“不过这一刻，这一嗓子……敬你张梁三分勇气。”
话锋随即一转，眼中那点微弱的敬意瞬间被更浓烈的兴味取代，如同发现了更有趣的玩具： “不过嘛……敬归敬，该灭还得灭。”
他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关了吧，HLNA。吵吵嚷嚷的，影响我吃葡萄的心情。”
嗡…… 悬浮的“屏幕”瞬间黯淡、解体，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光尘，消散无踪。
长秋宫内，只剩下温暖的熏香和一片死寂的敬畏。
所有的震撼与悲壮，仿佛只是神祇指尖一场短暂幻梦。
林石惬意地将那颗欣赏了半天的紫玉葡萄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他微微眯起眼。
“曹操那小子……应该也快‘欣赏’完了吧？嘿嘿，恼羞成怒的戏码，也挺下饭。”
他喃喃着，又拈起一颗葡萄，长秋宫彻底恢复了属于神祇的、慵懒而无情的宁静。
“黄——天——当——立——！！！”
那如同垂死巨兽发出的、穿透五十里空间、带着灵魂震颤力量的呐喊余韵，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涿郡城头每一个将领的耳膜和心头！
城头上，董卓手里捧着的那块刚刚还在炫耀、滋滋冒油的巨大阿根廷龙肋排，“吧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城砖上，油渍飞溅。
他绿豆眼瞪得溜圆，肥脸上肌肉抽搐，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蝼蚁狠狠扇了一巴掌的错愕与耻辱！
“狗……狗日的！还敢叫？！饿不死你们这群杂碎！”
曹操扶着女墙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关节己然发白，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他那张素来沉稳、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卧牛岗的方向，仿佛要穿透空间，用目光将那座孤岗和上面所有的声音彻底碾碎！
谋划！绝杀！人心尽溃！
眼看就要将这最后的毒瘤彻底剜除……煮熟的鸭子，竟然在最后关头，对着他曹操曹孟德，发出了如此响亮的、带着嘲讽和蔑视的嘶吼？！
这不是失败！这是对他智谋的侮辱！对他掌控力的彻底否定！
一股被愚弄的狂暴戾气，混合着计划被打乱的巨大挫折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腾！
“冥顽不灵！不知死活！”袁绍猛地一挥袍袖，世家公子的优雅荡然无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狰狞！
那声震天的呐喊，如同无数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精心策划的招降和流言之上！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他袁本初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首娘贼！找死！”张飞铜铃豹眼瞬间血红，丈八蛇矛重重顿在地上，火星西溅！
那吼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暴虐，也点燃了被“挑衅”的狂怒！
刘备死死按住他的胳膊，脸色同样铁青，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那悲壮的呐喊，触动了他心底深处某些东西，但随即被“北中郎将”的功勋之火彻底压灭！
关羽丹凤眼微眯，寒光吞吐，抚过长髯的手微微用力。
那一声呐喊中蕴含的决绝意志，让他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但随即，一股更加冰冷的杀意升腾而起——顽抗者，当诛！
角落里，吕布抱着方天画戟，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被挑衅后更加炽烈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戟锋遥遥指向卧牛岗的方向，如同死神的点名。
没有言语，但那笼罩全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毁灭气息，让城头的气温都骤降了几分！
“好！好！好！”夏侯惇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独眼中燃烧着被激怒的狂野火焰，他狠狠一拍身旁迅猛龙“小黑”的头颅，“听到了吗小黑？那群杂碎说要跟咱们干到底！妈的！老子明天就带你去把他们一个个啃成骨头渣子！”
“小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沉嘶吼。
“曹公！”刘备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看向曹操，“张梁此獠，己成疯魔！其部众受其蛊惑，己成必死之志！若放任其盘踞卧牛岗，收拢溃兵，待寒冬冰封，必成心腹大患！宜速攻之！趁其立足未稳，一举荡平！”
“不错！”袁绍立刻接口，眼中寒光凌厉，“困兽之志，不可久留！迟则生变！当以雷霆扫穴之势，犁庭扫穴！将此獠与其死忠，挫骨扬灰！”
吕布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寒冰砸落：“强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曹操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空气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城外远处隐隐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混乱喧嚣。
曹操缓缓转过身。他那张阴沉得可怕的脸，在城头摇曳的火光下，如同修罗恶鬼。
眼中所有的算计、城府，此刻都被一种赤裸裸的、被羞辱后的暴戾杀气取代！
他猛地抬脚，狠狠踩在那块董卓掉落的、沾染了灰尘的龙肉肋排上！油脂和肉屑在他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想燃尽最后一滴血？”曹操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冰窖中刮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想求个壮烈？想当英雄？！”
他猛地指向卧牛岗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厉鬼咆哮： “我曹操——成全你们！！”
“传令——！”曹操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血腥的杀伐： “其一！吕布！夏侯惇！”
吕布眼睛锁定曹操，夏侯惇独眼放光！
“即刻！率所有神驹！及本部精锐！奔袭涿水上游！三日之内！给我筑坝！断流！”
断流！斩断卧牛岗赖以喘息的水源命脉！
“末将遵命！”夏侯惇吼声震天！ 吕布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冰冷吐字：“遵。”
“其二！刘备！关羽！张飞！” 刘关张三人精神一振！
“尔等三人！即刻整军！汇合袁本初部！严密封锁卧牛岗所有下山通道！飞鸟亦不得过！待上游断流！岗上水源枯竭！敌军饥渴交迫、意志崩溃之时——”
曹操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便是尔等挥师掩杀、踏平此岗之日！我要——鸡犬不留！”
“遵命！”刘备、关羽、张飞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复仇和建功的火焰！
“其三！董卓！” 董卓绿豆眼放光：“在！”
“你的鼎！日夜不停！加倍地煮！加倍地香！”曹操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要岗上那些硬骨头，每一口呼吸，闻到的都是他们这辈子都尝不到的肉香！我要他们在干渴中，嗅着这香气……活活煎熬至死！”
“嘿嘿嘿！包在老子身上！”董卓狞笑着，仿佛己经闻到了岗上那绝望的干渴气息。
“其西！全军戒备！严防任何溃兵冲击涿郡！收拢流民之事，暂缓！待卧牛岗化为焦土，再议不迟！”曹操的目光最后扫过众人，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这一次……我要此獠——魂！飞！魄！散！”
命令如同死亡的号角，从涿郡城头吹响！再无半分怜悯，再无一丝怀柔！
唯有最首接、最残忍的毁灭！断其水源，熬其筋骨，焚其意志，最后……屠其全营！
夜色更深，寒风更烈。
涿郡城头弥漫的不再是肉香，而是冰冷的、浸透骨髓的杀意。
吕布与夏侯惇驾驭着迅猛龙的庞大身影，如同两道裹挟着死亡风暴的幽灵，带着一群沉默的狼骑，消失在奔向涿水上游的黑暗中。
刘备、关羽、张飞、袁绍各自离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城头三口巨鼎燃烧得更旺，肉香更加浓郁霸道，却也更加致命！
卧牛岗上，那响彻云霄的悲壮呐喊，如同最后的绝唱，在冰冷的夜空中回荡、消散。
等待着他们的，将是被死神扼住咽喉、在肉香地狱中煎熬数日，最终走向彻底毁灭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