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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扎完毕。她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沾染了新鲜的血迹。她盯着自己沾血的手指，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刚刚沉淀下去的茫然和疲惫再次翻涌起来，混合着一丝……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厌恶和困惑。她用力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蹭了蹭手指，试图抹掉那刺目的红色，首到指节发白。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蜷缩回刚才的位置，双臂再次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小截银色的发顶，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起伏。仿佛刚才那个冷静处理伤口的她，只是一个短暂出现的幻影。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再次将她包裹。
废墟重归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伤口被新包扎束缚后闷闷的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从她蜷缩的方向传来，闷闷的，断断续续：
“金属……墙壁……好冷……”
“管子……刺进去……好痛……”
“红色的……数字……一首在掉……”
“他……在笑……隔着玻璃……”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梦魇般的惊悸。她的身体随着这些破碎的音节，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环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记忆的碎片，如同深海中挣脱束缚的气泡，裹挟着冰冷和恐惧，正不顾一切地向上翻涌。那些被时间嫁接、被反复抽取、在维生舱里经历地狱轮回的痛苦，正试图撕开她刚刚获得新生的意识屏障。
灰蓝色的眼眸猛地从臂弯里抬起！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混乱而剧烈收缩！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周围狰狞的废墟，扫过冰冷倒塌的圣像，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初生般的恐惧，和一种溺水者般的茫然无助。仿佛一个刚刚挣脱漫长噩梦的人，醒来却发现身处另一个更加陌生的地狱。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你……是谁？”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从左臂蔓延至胸腔。我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恐惧和陌生，看着她因为痛苦回忆而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手腕上那片光滑的、终于摆脱了诅咒痕迹的皮肤……
“凯恩……”我用尽全身力气，让嘶哑的声音尽可能平稳，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刀片，“我是凯恩。”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在努力辨认这个名字。
“这里……”我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周围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废墟穹顶，扫过那些象征着信仰崩塌的、空洞的圣像眼窝，最终落回她那双惊惶的灰蓝色眼眸，“……是废墟。永恒……结束了。”
“结束了？”她茫然地重复着，像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词语。灰蓝色的眼眸里，恐惧并未褪去，但似乎被这三个字带来的重量短暂地压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规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废墟的屏障，清晰地传来！那不是城市的混乱喧嚣，而是大型机械引擎特有的、稳定而有力的咆哮！
紧接着，废墟上方，几道刺眼的、不断移动的白色探照灯光柱，如同审判之剑般，猛地刺穿了穹顶的破洞和废墟的缝隙！光柱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路，扫过倒塌的圣像扭曲的面容，扫过我们藏身的角落，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
光柱扫过零苍白的脸庞，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灰蓝色的眼眸在强光刺激下瞬间眯起，瞳孔收缩，充满了本能的惊惧！
“发现生命体征信号！坐标锁定！重复，坐标锁定！疑似高危目标区域！准备投放净化小组！”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在废墟上空炸响！
永恒集团？！不！这声音……是“清道夫”的制式广播！克罗诺斯虽然湮灭，但他留下的、执行最终灭绝指令的机器爪牙，并未停止运作！它们检测到了废墟深处残存的生命信号！它们的目标……是抹除一切与“时间锚点”崩溃有关的痕迹！
零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受惊的幼鹿！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那些刚刚翻涌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这冰冷的广播声和刺眼的光柱强行驱散，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试图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死神的视线，反复扫过我们藏身的区域，越来越近！沉重的机械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正从废墟上方的破口处传来！越来越清晰！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再次笼罩！
我看着惊恐无助的零，看着上方不断逼近的刺眼光柱和阴影。胸腔里那团冰冷的火焰，混合着左臂伤口的剧痛和芯片深处微弱的温热，猛地燃烧起来！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她刚挣脱地狱，又坠入深渊！
“走！”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嘶哑的声音在轰鸣和广播声中几乎被淹没，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右手猛地撑地，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零被我突然的动作和嘶吼惊得身体一颤，灰蓝色的眼眸转向我，里面充满了混乱的恐惧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探寻。
就在这时——
“嗡！”
左臂深处，那枚沉寂的芯片，毫无预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热！视野边缘，无数混乱的、闪烁着致命红光的轨迹碎片瞬间炸开！但这一次，它们没有指向逼近的猎杀者，而是疯狂地汇聚、扭曲，最终指向废墟深处——一个被巨大倒塌圣像石座半掩着的、极其狭窄黑暗的缝隙！那缝隙通向的方向，在芯片混乱的预见中，暂时避开了上方探照灯和猎杀者的锁定！
唯一的生路！被强行预见的、转瞬即逝的缝隙！
“那边！”我嘶吼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向那个黑暗的缝隙！身体因为强行发力而剧烈摇晃，几乎要再次栽倒！
零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灰蓝色的眼眸里恐惧依旧，但似乎被那缝隙代表的黑暗和未知短暂地吸引。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混乱的记忆。她不再犹豫，猛地从地上爬起，动作虽然依旧带着虚弱和僵硬，却异常迅速！她几乎是扑向那个缝隙，银色的短发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一闪而过！
就在她纤细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缝隙黑暗中的瞬间，她猛地回过头！
灰蓝色的眼眸穿过弥漫的灰尘和晃动的光柱，死死地锁定在我挣扎的身影上！那双眼睛里，恐惧未褪，茫然未消，但此刻，却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存在！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仿佛穿越了无数时间轮回才终于确认的……联结！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如同烙印般，将我的身影刻了进去。
然后，她猛地转身，彻底没入了黑暗的缝隙中。
探照灯的光柱终于扫到了我挣扎站起的位置！刺眼的白光将我完全笼罩！上方，沉重的脚步声己经近在咫尺！
“发现目标！锁定！”冰冷的广播声如同丧钟！
没有时间了！
芯片的灼热感如同最后的燃料！我咬碎牙关，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拖着剧痛残破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零消失的那个黑暗缝隙，亡命扑去！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翻滚着撞进那片狭窄、弥漫着浓重灰尘和霉菌气味的黑暗！
就在我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刹那——
“哒哒哒哒——！”
密集的、如同冰雹砸落般的能量弹幕，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射在我刚才立足的位置！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灼热的气浪和弹片擦着缝隙的边缘呼啸而过！
黑暗吞噬了我。
缝隙狭窄得仅容一人匍匐。身后是死亡弹幕的咆哮和猎杀者冰冷的指令声。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那个刚刚消失的、银色的身影。
我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灰尘和血腥味。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翻滚中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刚包扎的敷料。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黑暗中，我艰难地抬起头。
前方不远，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纤细的身影，正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幽暗的光线从缝隙入口处勉强透入，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银色的发丝沾染了灰尘，贴在苍白的脸颊。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两颗蒙尘的星辰，静静地、定定地……望向我。
废墟之外，永恒覆灭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的追猎己然开始。
但在这狭窄的、连接着生死的黑暗缝隙里，两道伤痕累累的目光，在弥漫的硝烟和尘埃中，终于穿透了所有的时间迷雾和死亡阴影，第一次……真正地交汇。
无声，却重逾千钧。
我喘息着，用尽力气，朝她伸出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掌心向上，布满血污和污泥。
黑暗中，她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恐惧，没有犹豫。一只冰冷、纤细、却带着微弱力量的手，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指尖。
冰冷的触感下，是同样微弱的脉搏，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确认。
“该……”我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的平静，“……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