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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晓晓，或者说，如今的宁王妃苏婉清，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浑身上下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不适，喉咙更是干得仿佛要冒烟。
“水…”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一个身影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床边的矮凳上弹了起来。那是个穿着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秀，但此刻脸上却写满了惶恐。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凉的地砖上。
“王妃恕罪！奴婢该死！奴婢竟未察觉王妃醒来！奴婢这就去取水！求王妃宽恕！” 一连串的请罪话语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哭腔，仿佛苏晓晓要的不是水，而是她的命。
苏晓晓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残余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张了张嘴，想说“没事，你快起来”，但喉咙的干渴让她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小丫鬟显然误会了这声音的含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音继续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在王妃安寝时打盹！奴婢罪该万死！求王妃开恩，莫要禀告王爷！”
王爷？朱宸濠？苏晓晓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眼神锐利、开口就是“晦气”的中二王爷形象。看来这府里，王爷的威慑力堪比阎王爷啊，连打个盹都能上升到“罪该万死”的高度。
她费力地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动作幅度不敢太大，生怕又引来什么“不合规矩”的解读。
小丫鬟偷偷抬眼觑了一下，看到苏晓晓的手势，似乎明白了什么，如蒙大赦般飞快地爬起来。“奴婢这就去取水！王妃稍候！” 说完，她几乎是踮着脚尖，用一种近乎无声又极其迅捷的步伐冲向了外间。
苏晓晓松了口气，瘫回枕头上。这王府的空气，吸一口都感觉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刚才那小丫鬟的反应，简首是把“规矩”和“恐惧”刻进了骨子里。她是谁？原主的贴身丫鬟？
很快，小丫鬟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青玉盏，里面盛着温水。她再次跪在床边，将玉盏高高举过头顶，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王妃，请用水。”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晓晓这次没敢首接伸手去拿，她怕自己一个“不合规矩”的动作又把这小可怜吓个半死。她学着原主记忆里那些贵妇的样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丫鬟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将玉盏递到苏晓晓唇边，另一只手还虚虚地托在下面，仿佛怕水滴下来玷污了锦被。
苏晓晓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喝了大半盏，她才觉得缓过来一些。
“够了。”她轻声说，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一些。
小丫鬟立刻收回玉盏，退后一步，又恭敬地垂手侍立。
苏晓晓打量着她，试探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仿佛苏晓晓问了一个极其荒谬的问题。她再次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王妃！您…您不认得奴婢了？奴婢是翠儿啊！自您入府起就贴身伺候您的翠儿！王妃，您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说着就要爬起来往外冲。
“站住！”苏晓晓赶紧喝止，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一点。
翠儿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身体又开始筛糠似的抖起来。
苏晓晓扶额。完了，露馅了。原主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贴身丫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虚弱：“本宫…方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昏沉，一时没看清罢了。你起来吧。”
翠儿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但脸上的惊疑并未完全散去，偷偷打量着苏晓晓，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困惑。
苏晓晓心中警铃大作。不行，得赶紧找补，还得套点信息。她放缓语气，尽量显得温和无害：“翠儿是吧？本宫这次…病得有些糊涂了。醒来后总觉得脑子不甚清明，许多事…记得不甚真切。你且跟我说说，本宫病了几日？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
翠儿听苏晓晓这么说，似乎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姿态依旧恭谨得过分。“回王妃的话，您落水受寒，昏睡了足足三日了。太医说您寒气入体，伤了根本，需得静养些时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府里…府里一切如常。王爷昨日来看过您一次，吩咐奴婢们好生伺候。柳侧妃…柳侧妃昨日也来过，见您未醒，略坐了坐就走了。”
落水？苏晓晓心头一跳。原主是落水死的？翠儿提到“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时，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还有那个柳侧妃…听起来就不是善茬。
“本宫是怎么落水的？”苏晓晓追问，目光紧紧盯着翠儿。
翠儿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奴婢…奴婢该死！那日…那日王妃说心口闷，想去后园莲池边透透气。奴婢陪您去的。后来…后来您说想一个人静静，让奴婢去取披风…等奴婢回来…就…就看到您在水里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和恐惧，“是奴婢没有照顾好王妃！奴婢罪该万死！” 说着又要下跪。
苏晓晓连忙阻止：“好了，好了，不怪你。是本宫自己不小心。” 她嘴上安抚着，心里却疑窦丛生。心口闷？支开丫鬟？一个人落水？这听起来…真的只是意外吗？原主一个体弱的王妃，没事去池边干嘛？还偏偏要一个人？
“扶本宫起来坐坐。”苏晓晓转移了话题，她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是！”翠儿应声，立刻上前。然而，接下来的“扶起”过程，让苏晓晓再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规矩刻板代言人”。
翠儿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苏晓晓身后的引枕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然后才伸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一件稀世珍宝。她一手稳稳地托住苏晓晓的后背，另一只手极其谨慎地扶住她的手臂，力道均匀，确保苏晓晓不会感到一丝不适或被拉扯的疼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好不容易坐稳了，苏晓晓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刚微微侧身，翠儿立刻紧张地低呼：“王妃！小心！莫要牵动了伤口！”仿佛苏晓晓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儿。
苏晓晓无奈地僵住不动。她看着翠儿又忙不迭地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将锦被的每一道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连苏晓晓垂落的一缕发丝，都被翠儿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拢回到耳后，动作标准得可以去拍宫廷礼仪教学片。
“翠儿，”苏晓晓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拘谨。本宫…喜欢随意些。”她试图释放一点善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规矩壁垒。
谁知翠儿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王妃！万万不可！规矩体统乃是立身之本！您是金尊玉贵的王妃，奴婢是卑贱的下人，尊卑有别，礼不可废！若被王爷或管事嬷嬷知晓奴婢侍奉不周，怠慢了规矩，奴婢…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她抬起头，眼中是真切的恐惧，仿佛苏晓晓刚才那句话，比朱宸濠的怒火还要可怕。
苏晓晓看着翠儿眼中那深入骨髓的对“规矩”的敬畏和恐惧，一时竟无言以对。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尾被扔进粘稠琥珀里的鱼，每一个微小的挣扎，都只会被那名为“规矩”的沉重束缚得更紧。这王府，这身份，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呼吸。
她疲惫地挥挥手：“罢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本宫想再歇会儿。”
“是，王妃。”翠儿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未被责罚的茫然和担忧，恭敬地行了个一丝不苟的礼，才倒退着，以那种无声的、刻板的步伐退出了内室。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翠儿的存在。内室重新陷入一种奢华的寂静。
苏晓晓靠在引枕上，望着头顶繁复的承尘彩绘，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落水的迷雾未散，身边唯一的贴身丫鬟却是一个被“规矩”彻底驯化的复读机，对原主的了解似乎也有限，且充满了恐惧和自保的本能。她提到落水时的闪烁其词，是真的事发突然吓坏了，还是…知道些什么不敢说？
喉咙似乎又有些发干了，但苏晓晓没有再叫翠儿。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令人窒息的开局，来思考如何在这个遍布规矩、危机西伏的王府里，以“苏婉清”的身份活下去，同时找出那个可能将她推向水底的…幕后之手。
窗外的阳光似乎偏移了几分，在华丽的地毯上投下更深的阴影。寂静的内室里，只有苏晓晓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心头那越来越沉重的疑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