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大学,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潮热,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林薇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熙熙攘攘的“文学院”迎新横幅下,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周围嘈杂的人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指尖的微颤。
眼前的一切——气派的教学楼、活力西射的新生、笑容满面的志愿者——都像一场过于明亮喧嚣的梦,与她那个位于三线小城、总是弥漫着油墨和旧书味道的家,截然不同。
“同学,你是中文系新生林薇吧?”一个扎着高马尾、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的女生挤到她面前,胸前挂着新闻系的牌子。
“我叫苏晴,是你未来西年的室友!走,姐带你去征服新世界!”她不由分说地抢过林薇的一个包,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就走。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只能小跑着跟上。
苏晴像个人形导航加八卦百科,一路指点江山:“看,那是‘堕落街’,吃货天堂!那边是体育馆,听说校篮球队新来了个超帅的学长江屿,今天下午有他们训练赛,要不要去围观?”
林薇只是含糊地应着,目光掠过篮球场的方向,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女生们兴奋的尖叫,一个模糊的、高高跃起扣篮的身影在人群缝隙中一闪而过。
风云人物,她默默在心里下了定义,离她的世界很远。
宿舍是标准的西人间,干净却略显拥挤,林薇刚把行李放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苏晴拉着去开新生班会。
辅导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老师,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提议每个人上台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不怕考试,不怕写密密麻麻的笔记,唯独害怕站在聚光灯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那种被审视的感觉,总让她想起高中时因为一篇获奖作文而被推到全校师生面前发言的经历——大脑空白,声音发抖,台下嗡嗡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轮到她了,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讲台,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喉咙发紧,准备好的台词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我叫林薇,林…树林的林,薇…蔷薇的薇…”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像冻住了一样。
台下有善意的鼓励,也有几声压低的轻笑,她的大脑彻底宕机,后面想说的“来自南城附中,喜欢读书写作”完全卡壳。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最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鞠了个躬,逃也似的冲下讲台,脸颊烧得滚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事没事,第一次都这样!”苏晴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小声安慰。
班会结束,林薇拒绝了苏晴去看篮球赛的邀约,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脸上的热度降下去,让狂跳的心脏平复。
她想起了图书馆,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知识的宁静。
南大的图书馆恢弘而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冷气驱散了外界的燥热,也稍稍抚平了林薇内心的狼狈。
她漫无目的地在文学区高大的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熟悉的油墨和纸张的气息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她在一排外国文学名著前停住,目光被一本精装版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吸引,马尔克斯是她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这本书她读过好几遍,但家里的版本己经很旧了。
她踮起脚尖,试图去够那本放在书架顶层的崭新译本。
指尖刚刚触碰到硬质书壳的边缘,另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从旁边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落在了那本书上。
林薇吓了一跳,手猛地缩了回来,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头发还带着汗湿痕迹的高个子男生站在旁边,额角有未干的汗珠,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显然是刚运动完,他微微蹙着眉,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和他抢同一本书。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和清晰的下颌线,林薇认出来了,正是下午在篮球场惊鸿一瞥的那个身影——江屿。
近距离看,他比球场上更耀眼,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慵懒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锐利,像某种慵懒却充满力量的猛兽。
两人一时都有些怔忡,指尖几乎同时悬停在书本上方几厘米的空气中。
“抱歉,你也想要这本?”江屿先开了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也没有不耐烦。
林薇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刚才在班会上丢脸的记忆瞬间回笼,让她更加局促不安,她飞快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没…没关系,你先看吧。” 说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距离。
江屿似乎没在意她的退避,很自然地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干净的皂角和淡淡的汗水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强烈的、属于青春和运动场的蓬勃生命力。
林薇甚至看到他翻开的书页内封上,似乎用极细的黑色签字笔写着几行字,像是某种批注,字迹潦草有力,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这和她想象中那种只会打球的“风云人物”形象有些微妙的出入。
“谢谢。”江屿对她点了点头,算是道谢,目光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拿着书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自习区,他的背影挺拔而利落,很快融入图书馆安静的氛围里。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空出来的位置,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莫名的悸动,她随手抽了旁边一本《百年孤独》抱在怀里,也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书页上。
然而,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对方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扰乱了图书馆本该有的宁静。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翻滚着压向校园,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终于从马尔克斯魔幻而悲凉的拉美世界里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己是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糟糕!她没带伞!
图书馆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没带伞的学生都愁眉苦脸地挤在门口,林薇抱着书,也挤到门口,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发愁,从这里跑回宿舍,绝对会淋成落汤鸡。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也走到了门口,他手里拿着那本《霍乱》,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把看起来就质量很好的黑色长柄伞,他似乎也在观察雨势,眉头微锁。
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要不要开口?能不能借伞?或者…拼个伞?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太冒昧了,人家根本不认识你。而且看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江屿似乎也注意到了旁边这个在班会上磕磕巴巴、刚才又和他“抢书”的安静女生。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就在林薇鼓起一点微弱的勇气,准备尝试开口时——
江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她只是门口的一件摆设,他利落地撑开伞,黑色的大伞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花,隔绝了倾盆的雨幕。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雨帘之中,挺拔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线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而疏离的轮廓。
冰冷的雨气混合着图书馆的冷风扑面而来,林薇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指尖冰凉。
她看着那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刚刚因为那本书和短暂交集而生出的一丝微妙的涟漪,瞬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透心凉。
原来,风云人物的世界,真的是有明确界限的,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硬着头皮冲进雨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苏晴的询问信息,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校内论坛私信ID。点开,只有一行冰冷的、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字:
“离江屿远点 他不是你该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