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带着雏菊冰冷的甜香和喉头铁锈般的腥咸,沉沉地裹挟着意识下坠。
每一次下坠,都像是在穿过一层凝固的 **[逆转点:-499]** 的冰墙。数字鲜红,巨大,永恒不变,散发着终结的寒意。冰墙下方,是万丈深渊,无声地张着巨口。
“嘀…嘀…嘀…”
单调、规律、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它固执地响着,带着一种机械的、不容置疑的生命计量感。
“呃……”
一声模糊的呻吟,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灵魂深处被挤压出来。沉重的眼皮像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视野里是晃动模糊的白色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球生疼。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和药物,霸道地钻入鼻腔。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回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醒了!医生!她醒了!” 苏薇薇带着巨大惊喜和恐惧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近得有些失真。
视野艰难地聚焦。
苏薇薇的脸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纵横交错,混杂着干涸的暗红污渍——是我的血。她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校服皱得不成样子,袖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
“别……动……” 我试图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听不见。身体的每一寸都像灌满了沉重的铅,被各种管线牢牢束缚在冰冷的病床上。手背上埋着的针头传来清晰的胀痛,冰凉的液体持续不断地流入血管,却丝毫无法驱散心脏深处那缕雏菊带来的、浸入骨髓的阴冷。
“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苏薇薇语无伦次,双手想碰我又不敢,只能死死抓住病床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吐了好多血……好多……医生说你……说你……” 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复述那个三天的死亡宣判。
我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越过苏薇薇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落在门边的矮柜上。
那盆深绿色的陶土花盆还在。
花盆里,那株雏菊的姿态……变了。
不过短短昏迷的时间,那几朵原本紧紧闭合、如同沉睡婴儿拳头般的白色花苞,此刻竟己悄然绽放了大半!花瓣舒展着,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纯净到诡异的光晕。花心嫩黄,细密的花蕊清晰可见。
它开得太快了!快得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那股冰冷的、带着绝望甜香的雏菊气息,比之前浓郁了数倍,如同无形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紧紧箍住我的心脏,随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将那冰冷的印记更深地烙印下去。
**[逆转点:-499]**
意识深处的数字冰冷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但这盆加速盛开的雏菊,像一面无声的倒计时沙漏,冰冷地提醒着:时间,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流逝。
“他……周屿白……” 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目光转向病房门口的方向。喉咙的剧痛和心脏的冰冷压迫让我几乎无法思考,但那个无声流泪的少年身影,却固执地占据着脑海一角。
苏薇薇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瞬间布满了复杂的神色——担忧、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他……他过来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目睹了某种非人景象后的战栗,“护士……护士根本拦不住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是周屿白。
他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越发显得他瘦骨嶙峋,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脚踝苍白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低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病房里压抑的空气仿佛因为他而凝固了。
苏薇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挡在我床前。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周屿白终于动了。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梦游般的姿态,抬起了一只手臂。
那只手,正是被电话亭玻璃划伤、沾染了我的血的手。此刻,粗糙的医用纱布胡乱地缠裹着手掌和手腕,渗出点点刺目的鲜红。
他的手臂僵硬地抬起,指向了我病床的方向。
然后,那只缠着染血纱布的手,开始在半空中……划动。
不是写字,不是比划,更像是……在空气中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涂抹!他的动作由慢到快,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用力!手指蜷曲着,痉挛般地抓挠、撕扯着无形的空气!手臂带动着整个单薄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病号服的袖子滑落,露出布满陈旧淤青和新鲜擦伤的小臂!
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声,破碎而绝望。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歇斯底里的癫狂状态!
他在画!
用那只染血的、被他视为“脏”了的手,在虚无的空气中,疯狂地画着那幅……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扭曲的、沾满血污的画!
“脏……脏……脏了……” 破碎的、带着巨大痛苦和绝望的呓语,终于从他剧烈颤抖的唇间溢出,不再是无声的眼泪,而是灵魂被撕裂的哀鸣!“画……画不了……都脏了……血……全是血……”
他猛地抬起头!
凌乱黑发下露出的那双眼睛,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呼吸!
那不再是空洞的、被指令填满的机器眼神。那里面翻涌着最纯粹、最原始、最混乱的恐怖!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惧和痛苦而剧烈收缩,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巨大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混乱像海啸般在那双眼睛里肆虐、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彻底撕碎!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越过苏薇薇,越过我,死死地钉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最可怖的景象——那幅由扭曲线条和飞溅鲜血构成的、染污了他整个世界、也摧毁了他唯一救命稻草的画!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是被那无形的、恐怖的画面彻底击溃,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巨大的冲击让他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周屿白!” 苏薇薇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想扶住他,却被他身上散发的、如同实质般的绝望和混乱气息逼得不敢靠近。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雏菊印记的冰冷和喉咙撕裂的剧痛!逆转点-499的数字在眼前疯狂闪烁!周屿白那双被混乱和恐怖彻底占据的眼睛,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电话亭里残留的、超越现实的恐怖!
那场暴力的冲击,那冰冷的雏菊印记,那逆转点的绝对死寂……某种东西,在他被“修”得只剩指令的冰冷外壳下,被强行唤醒了!那是属于“周屿白”本身的、被压抑到极限的灵觉?还是……雏菊诅咒在他灵魂上撕开的裂口?
“画……画……” 周屿白蜷缩在门边,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痉挛,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根……根……”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混乱到极致的眼睛,这一次,竟然穿透了虚空,首首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胸口!
钉在了那缕冰冷雏菊清香的源头!
“……在……在长……” 他死死盯着我的心脏位置,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正在那里发生,“……根……缠住了……拔……拔不掉……”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根?
在长?
缠住了?
他在说什么?!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难道……他看到的,是那缕缠绕在我心脏上、与逆转点-499死死捆绑在一起的……雏菊诅咒的根系?!
“呃啊——!” 剧烈的惊恐和随之而来的剧痛让我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身体猛地一弹,带动了身上所有的管线和仪器!
“滴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病房!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疯狂地上下窜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
“林晚晴!!” 苏薇薇的尖叫和周屿白混乱痛苦的呜咽混合在一起。
视野被剧烈的疼痛和警报的红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意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我最后看到的,是周屿白蜷缩在门边、那双死死盯着我心脏位置、充满了非人恐惧的眼睛,以及意识深处,那疯狂闪烁、仿佛受到某种强烈干扰而出现诡异波动的——
**[逆转点:-4?9?9?]**
数字在血红的底色上剧烈地扭曲、跳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