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公式化的话语像冰锥,凿穿了病房里那点虚假的暖意。空气重新凝结,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喉咙深处未愈的撕裂痛楚,还有心脏上那缕冰冷的、如影随形的雏菊清香。
苏薇薇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片新得的雏菊花瓣,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我们会……会想办法的!一定想办法!”她对着医生的背影,声音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嘈杂,却关不住绝望在狭小空间里的弥漫。
“林晚晴……”苏薇薇转向我,眼泪又涌了上来,无助得像迷路的孩子,“怎么办……那么多钱……三天……三天怎么可能……”
三天。医生冰冷的宣判像烙印,烫在意识深处。三天,和逆转点那鲜红的 **[ -499 ]** 并列,构成一个残忍的倒计时沙漏。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从喉咙的剧痛和心脏的冰冷中剥离出一丝清明。指尖下意识地抚过手背上那片焦痕花瓣,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诡异的清醒。
“周屿白……”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他……怎么样?”
苏薇薇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一点转移注意力的稻草,语速飞快地说:“他……他醒了!就在刚才!护士过来说的!他妈妈……周阿姨那边情况暂时稳定了,他就……就醒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不过……他好像……不太对劲……”
“不对劲?”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个被“修”过的周屿白……
“嗯!”苏薇薇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困惑和后怕,“护士说他醒过来很安静,没哭没闹,就……就首勾勾地看着天花板,问他什么都不说。然后……然后他突然就要纸和笔!”
纸和笔?
“护士看他精神好像还行,就给了他。结果……结果他就开始画!疯了一样地画!护士说,他画的东西……好可怕!全是……全是扭曲的线条,还有……还有血……”苏薇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画着画着,他……他突然把笔扔了,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就是那只……被电话亭玻璃划伤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他……他盯着那伤口看了好久,然后……然后突然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是那种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哭,眼泪就那么一首流一首流……护士说,那样子……比刚才发疯画画还吓人……”
无声的眼泪。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片雏菊花瓣的冰冷边缘硌着皮肤。
他看到了。
看到了电话亭里那场暴力的残留。
看到了自己手上属于我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那个被强行“修”得只剩指令的冰冷外壳,在疼痛和血腥的刺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吗?属于“周屿白”本身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茫然和……痛苦,终于冲破了指令的牢笼?
“他……他还说话了!”苏薇薇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他哭着……很小声地……一首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说……”苏薇薇模仿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怜悯的颤抖,“‘画具……脏了……血……弄脏了……不能画了……’”
画具脏了……血弄脏了……
上辈子那个站在巅峰、光芒万丈的天才画家周屿白,他的骄傲和生命,都系于那支笔。被践踏的画笔,是他一切痛苦的起点。而此刻,他清醒后第一件确认的事,是他赖以为生的画具——沾上了血。沾上了……为了救他母亲而流的、我的血。
那不仅仅是对工具的惋惜。那是对他整个被摧毁、被污染、被强行扭曲的命运的控诉和绝望!那无声的眼泪,是为他自己,为他的母亲,还是……为了那支染血的画笔,以及那个为画笔染上鲜血的人?
“呃……”心脏猛地一阵剧痛!那缕雏菊清香骤然变得尖锐,像冰针狠狠刺入!喉头涌上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我死死咬住牙关,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林晚晴!”苏薇薇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按住我,“你别激动!医生!医生!”
“不……用……”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剧烈地喘息着,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再次出现那种不祥的、细微闪烁的白噪点。
“逆转点……”我嘶哑地、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个词,目光投向意识深处。
**[逆转点:-499]**
数字冰冷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刚才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和随之而来的濒死感,并未撼动它分毫。这-499,像一座冰山,冷酷地压在我的灵魂之上,与医生宣告的三天倒计时一起,宣告着终结的临近。
苏薇薇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泪水涟涟,手足无措。她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似乎想找纸巾或者别的安慰物,却再次触碰到了那片新得的雏菊花瓣。
就在这时——
“笃笃笃。”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朴素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探进头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请问……是林晚晴小姐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含糊。
苏薇薇警惕地站起身,挡在病床前:“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绿色的陶土花盆。
花盆里,一株植物安静地生长着。纤细的茎,的绿叶簇拥着中心几朵紧紧闭合的、小小的白色花苞。
是雏菊。
一株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含苞待放的雏菊盆栽。
病房里那股冰冷的、若有似无的雏菊清香,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株活生生的植物散发出的、更清晰、更纯净的气息所引动,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真实。
男人放下花盆,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一个字,迅速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快得像一个幻影。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薇薇惊愕地张着嘴,看看那盆突兀出现的雏菊,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那片压平的、带着焦痕的残破花瓣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
“雏……雏菊……”她牙齿都在打颤,声音抖得不成调,“又是雏菊……谁送的……这……这到底……”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盆翠绿之上,锁在那紧紧闭合的白色花苞上。
陈老板?
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盆雏菊的出现,是某种宣告?是死亡的倒计时具象?还是……新的、更深的谜题的开始?
意识深处,那残破的系统界面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
**[逆转点:-499]**
冰冷的数字下方,仿佛倒映着那盆雏菊含苞的、等待绽放的影子。
三天。
-499。
一盆新生的、等待开放的雏菊。
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味再次上涌,比刚才更烈。我猛地侧过头,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没能完全咽下。刺目的、粘稠的鲜红,星星点点,溅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绝望之花。
“林晚晴——!”苏薇薇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病房的死寂。
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浓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带着那冰冷的雏菊香气,带着逆转点-499的绝对死寂,带着那盆新出现的雏菊盆栽投下的、翠绿而诡异的影子。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我似乎看到,矮柜上那盆雏菊的其中一个紧紧闭合的花苞,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像是……即将苏醒。
**[逆转点:-499]**
**[生命倒计时:7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