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渐沉下来,天边堆起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家属区里点起了稀稀落落的煤油灯和蜡烛,昏黄的光晕从一个个棚子里透出来,在傍晚的微风中摇曳不定。
各家棚顶升起的炊烟被压得很低,在浑浊的空气里缠绕、弥散,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和油毡的焦糊味。人们端着碗,或在自家棚口,或三三两两聚在稍微开阔点的地方,一边扒拉着简单的饭食,一边低声交谈着,话题总也绕不开地震、厂里的情况、明天的安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疲惫、担忧,却又在邻里间互相传递的只言片语里,顽强滋长着一种共渡难关的微温。
芫溶蹲在自家棚子门口,小口小口地吃着母亲做的玉米面窝头,就着一点咸菜丝。窝头有些粗糙,刮着嗓子眼。
她听着旁边张家棚子里传出的声音,张家婶子李秀兰的大嗓门带着爽朗的笑,似乎在跟谁说着什么趣事。隐约还有张常岭低沉的应和声,简短,听不清内容,却像石头落进水里,有种沉实的回响。
“常岭哥,外头起风了,棚顶那几块石头怕不稳当!”一个年轻些的男孩声音响起,带着点急切。
“知道了,吃完就去弄。”是张常岭的回答,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调子。
芫溶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自家棚顶低矮的油毡边沿,投向隔壁。昏黄的煤油灯光勾勒出张常岭侧身坐在棚口小凳上的剪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吃着东西,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硬朗。
灯光在他深蓝色的工装肩头跳跃,那里,一枚小小的、金属质感的徽章别在领口下方,即使光线昏暗,也隐约能辨出一个五角星的轮廓和“先进”的字样。芫溶的目光在那徽章上停留了一瞬,心头莫名地安稳了一点点,仿佛那枚小小的徽章,也带着某种可以依靠的力量。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
脚下的土地猛地向上一拱!像沉睡的巨兽在梦中突然抽搐了一下脊背。紧接着,是左右剧烈的、令人晕眩的摇晃!整个世界在芫溶眼前瞬间倾斜、模糊、疯狂地抖动起来!
“啊——!”
“又震了!快跑!”
“老天爷啊!”
凄厉的尖叫、慌乱的哭喊、盆碗摔碎的刺耳噪音,还有棚架不堪重负发出的恐怖呻吟——所有这些声音,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整个家属区!
芫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了她一把,手里的窝头脱手飞出。她整个人被甩得向后踉跄,天旋地转,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擦过自家棚子门口那根作为支柱、此刻正剧烈摇晃的竹竿。
重心彻底失去,她尖叫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首首撞向身后棚子支架上那根凸出的、用来挂东西的粗壮木楔子!
死亡的冰冷气息,带着木头尖锐的棱角,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那致命的撞击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巨大力量,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那力量如此迅猛、果断,像一堵突然移动的墙,带着不容抗拒的强悍。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坚硬而灼热的躯体紧紧包裹住,然后被这股力量裹挟着,狠狠地向旁边扑倒!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她耳畔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是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预想中头破血流的剧痛没有降临。芫溶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沾着泥水的土地,摔得她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
但更强烈的感觉,是覆盖在她身上、护住她整个头颈和后背的那个沉重躯体。那躯体剧烈地起伏着,喘息粗重而急促,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