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她惊恐地睁开眼，视线从一片混乱的黑暗和晃动的人影中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离她鼻尖不到半尺的地面。那里，几颗她裤兜里掉出来的玻璃珠子，在尘土中滚落、碰撞，折射着远处棚子里透出的、摇曳不定的昏黄烛光，像几滴凝固的、惊恐的眼泪。
然后，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向上看去。
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棱角分明，眉头因为疼痛或是用力而紧紧锁着，额角迸起青筋。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汗水混着灰尘，正顺着他的鬓角淌下来，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痕。
是张常岭！
他的眼睛，此刻正低垂着看她，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疏离和沉稳，只有一种尚未褪去的、野兽般的惊悸，以及一种确认她安危的、锐利如刀锋的专注。那目光像实质一样，穿透了芫溶所有的恐惧，将她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哐当！”一声巨响在她刚才倒下的位置炸开。
芫溶浑身一颤，循声望去。
一根用来加固棚顶、足有碗口粗的沉重原木，从自家棚顶的支架上滚落下来，正正砸在她刚才后脑勺即将撞上的位置！
木楔子被砸得粉碎，木屑西溅。那原木的一端，距离张常岭护在她身侧的胳膊，仅仅只有几寸之遥！
如果刚才不是他……
芫溶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恐惧的余波和后怕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覆盖着她的沉重躯体动了动。张常岭撑起身体，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低头，迅速扫了一眼身下的小姑娘。
“伤着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混乱，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芫溶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摇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眼前这张沾满尘土汗水、线条冷硬的脸，看着他工装上肩头那枚在晃动光影下依然清晰可见的“先进生产者”奖章，看着他深潭般沉静又带着余悸的眼眸。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他扑过来的身影，他护住她的臂膀，他身体传来的滚烫温度和沉稳心跳……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十五岁少女心湖的堤岸。有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有对眼前这个人无边无际的感激，还有一种……一种懵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像春日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般的悸动。
这悸动，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微咸、木头断裂的辛辣，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工厂车间的机油和钢铁的气息，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地烙印在了她惊魂初定的意识深处。
震动终于平息了，像那巨兽重新沉入地底。但家属区里的混乱和哭喊并未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