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给《狐影绘馆·昭和年录》包书皮时,书脊突然裂开道细缝。
一张泛黄的信笺滑出来,边缘沾着暗褐色的糨糊渍。
她弯腰捡起。
信封上的字迹是爷爷的,笔画间带着画分镜时的利落:“致铃木悠真君——愿此画得归其主。”背面有枚模糊的印章,像是只蜷着尾巴的狐狸。
“铃木?”她转身喊正在擦玻璃的谢砚舟。
谢砚舟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过信笺。
他翻出祖父的黑皮笔记本,第二十三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上面确实写着:“东京铃木君,修补古画如梳发,最懂纸的呼吸。”
“我爷爷说过,他在东京修古籍时交的朋友。”谢砚舟指尖点着笔记本,“说那人总把漫画和古籍混着聊,说‘纸能装过去,也能装未来’。”
苏清棠捏紧信笺。
爷爷的分镜笔记里总出现“狐影绘者”,原来藏着这样的线索。
谢砚舟当天就打给东京的古籍修复学者朋友。
电话通了十分钟,他嗯了三声,挂掉时眼睛亮起来:“查到了。铃木先生今年七十八岁,住在京都伏见区的‘墨影堂’旧书店。”
三天后,两人挤在高铁二等座。
谢砚舟的帆布包里塞着爷爷的分镜本、信笺,还有他自己的修补工具。
苏清棠抱着《狐影绘馆·昭和年录》,书脊的裂缝被她用透明胶临时粘住——像极了爷爷修补旧漫画时的毛躁手法。
京都的雨丝细得像漫画里的背景线。
他们按照地址找到一条石板小巷,青瓦屋檐下挂着块褪色木牌:“墨影堂”。
门帘是靛蓝色的,被风掀起时,能看见里面堆着齐腰高的旧书。
“打扰了。”苏清棠掀开门帘。
柜台后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人白发梳得整齐,架着圆框眼镜,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他盯着苏清棠怀里的书,手指突然抖了抖。
“是《狐影绘馆》?”他声音轻得像翻旧纸页,“苏明远的……”
苏清棠把书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人的指尖抚过书脊,停在那道裂缝上:“当年他说要画一本连接漫画和古籍的书,说‘纸不该分新旧,该分有没有人读’。”
谢砚舟递上那封泛黄的信。
老人拆开时,一张照片从信里滑落——年轻的苏明远穿着白衬衫,站在东京的老房子前,身旁的男人穿着靛蓝围裙,手里捏着修古籍的镊子。
“是我。”老人捡起照片,“1985年夏末。我们在东京美术大学共事,他教漫画分镜,我教古籍修复。”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水光,“他总说,漫画的分镜像古籍的书页,翻过去是故事,翻过来是岁月。我们试过用补古籍的手法修二战时被毁的漫画手稿,用桑皮纸补裂页,用矿物颜料填褪色的网点……”
“后来呢?”苏清棠问。
老人的手指着照片边缘:“他爷爷病重,突然回国了。走前说‘等绘馆建好,一定接你来看’。我等了三十年,以为那本书早丢了……”
他转身从柜台下抽出个牛皮纸袋,边角磨得发毛:“这是他走前留在我这儿的线稿。说是‘狐影绘馆’的起源故事,可总说‘没画完,等有了新故事再补’。”
苏清棠打开纸袋。
第一张线稿上,梳着马尾的年轻男人蹲在满地漫画里,面前摆着修古籍的工具;第二张,他在给旧漫画补色,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得纸页发亮;第三张,画着间小房子,门楣挂着灯笼,灯笼上的狐狸正歪头笑——和漫画馆屋顶那盏老灯笼一模一样。
“他说,绘馆要装旧漫画,也要装新故事。”老人用指甲轻点最后一张线稿,“现在,该你们接着画了。”
谢砚舟凑过来看。
他翻到倒数第二页时,指尖突然顿住。
苏清棠顺着看过去——线稿角落有枚极小的印记,正是漫画馆灯笼上那只蜷着尾巴的狐狸。
“这是……”
“他的私印。”老人说,“当年我们一起刻的,说要盖在修好的旧物上,算是‘修补人’的记号。”
回程的高铁上,苏清棠翻着线稿。
谢砚舟的手机亮了,是银杏巷邻居群的消息——林阿婆发了张照片,是社区公告栏的通知,标题被她圈了红圈:“城市记忆保护项目征集”。
“清棠回来没?”林阿婆的语音跟着弹出来,“我今儿买菜看见的,说是老巷子老铺子能申请保护……”
苏清棠关掉手机。
窗外的雨停了,夕阳把线稿染成暖黄色。
她听见谢砚舟在翻牛皮纸袋,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原来爷爷说的“漫画是画给未来的信”,是要把旧物的温度,叠在新故事的纸页上。
而他们的信,才刚写到第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