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散场时己近十点。
苏清棠蹲在地上收茉莉花茶的保温桶,谢砚舟抱着一摞没送完的宣纸扇子走过来,袖口沾着点墨迹。
“灯笼上的狐狸。”他把扇子放在柜台上,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牛皮纸包,“下午用放大镜看,毛边是细狼毫扫的,和我上个月在旧书市淘的手绘本一模一样。”
牛皮纸摊开,露出本边角卷翘的薄册子。
苏清棠凑过去,第一页是只仰头望月的狐狸,尾巴尖扫过半枚圆月亮——和灯笼上的影子像极了。
“这画没署名。”谢砚舟指尖点着页脚的小印章,“但墨色透纸,是熟宣。我爷爷说过,能把狐毛画出蓬松感的,九十年代在东京就那么几个。”
苏清棠突然站起来。
她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的分镜笔记,最后一页画的也是狐狸,笔尖停在狐狸耳尖,像被什么打断了。
“去仓库。”她扯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爷爷的旧箱子都在二楼,可能有线索。”
仓库门一推开就落了层灰。
苏清棠踮脚够顶层的木箱,谢砚舟扶住她后腰:“我来。”木箱落地时带起尘雾,她打了个喷嚏,掏出钥匙捅进生了锈的锁眼。
箱盖掀开的瞬间,旧报纸的油墨味涌出来。
最上面是爷爷的工牌,“东京漫画研究所”几个字被摸得发亮。
再往下是一沓明信片,背面全是日文:“明远君,今天画的狐狸尾巴太生动,老师要收进教材”“记得给狐耳加三根细毛,这是东方狐仙和西方狐狸的区别”。
谢砚舟蹲在旁边翻一本素描本。
突然他停住,把本子转向苏清棠:“看这个。”
泛黄的纸页上,标题是“狐影绘馆·昭和年录”。
第一页贴了张老照片:穿牛仔外套的年轻人坐在榻榻米上,脚边堆着漫画原稿和古籍修复工具,身后挂着的狐狸画和灯笼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这是……”苏清棠指尖发颤。
照片里的人眉眼和爷爷年轻时的证件照重叠,左耳垂的小痣分毫不差。
她快速翻页。
神话卷里,九尾狐衔着《山海经》的竹简;科幻卷里,机械狐驾驶宇宙飞船;历史卷里,狐耳少女站在敦煌壁画前——所有画的角落都有一行小字:“苏明远 绘”。
最后一页夹着张信纸,墨迹晕开一块,像是被泪水泡过:“我是苏明远,亦是狐影绘者。当年为学漫画去东京,却在古籍修复社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改变一生的人?”苏清棠抬头,谢砚舟正翻到另一沓日文笔记,“这里提到《江户戏画集》,说协助修复过一本失传的抄本。”
“韩老师!”她突然拍了下脑门,掏出手机翻通讯录,“她教中学美术,日语过了N1,上次小橘的OC设定集还是她帮忙看的。”
韩老师半小时后赶到,发梢还沾着夜露。
她推了推圆框眼镜,扫过笔记上的日文:“‘铃木悠真君的修补手法像在给古画梳头发’……铃木?谢先生,你爷爷是不是提过这个名字?”
谢砚舟从帆布包最里层摸出本黑皮笔记本,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我爷爷临终前说,他在东京有个忘年交,姓铃木,总说‘漫画和古籍都是纸做的信,一个写给未来,一个写给过去’。”
苏清棠的手指在“铃木悠真”西个字上顿住。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谢砚舟笔记本上的字迹——和爷爷笔记里“狐影绘者”的笔锋,竟有几分相似。
深夜的漫画馆静得能听见纸页摩擦的声音。
苏清棠坐在柜台后,《狐影绘馆·昭和年录》摊在腿上。
最后一幅画是她从未见过的:扎马尾的女孩坐在漫画堆里,旁边站着穿靛蓝围裙的男人,手里捏着修古籍的镊子,背景是银河般铺开的漫画封皮,每本封面上都印着星星。
画下方用钢笔写着:“愿你们守护的不只是纸,还有光。”
“原来我们不是偶然相遇。”她抬头,谢砚舟正俯身在修补一张《美少女战士》的旧海报,台灯在他鼻梁投下暖黄的影,“爷爷的信,绕了三十年才送到。”
谢砚舟抬头笑,指尖的糨糊还没干:“我爷爷说,修补旧物最妙的是——你以为在补纸,其实是纸在补你。”他把修好的海报轻轻贴在橱窗上,月野兔的裙角刚好盖住之前撕破的裂痕。
月光透过橱窗玻璃,在谢砚舟的《清代星图抄本》上投下一片银辉。
星图里的北斗七星,和灯笼上狐狸笔尖的位置,在玻璃上重叠成一个模糊的圆。
苏清棠翻到《狐影绘馆·昭和年录》的空白页,铅笔尖悬在纸上。
她听见谢砚舟收拾工具的响动,听见风掀起漫画堆的哗啦声,突然明白爷爷说的“漫画是画给未来的信”是什么意思了——
这信里有旧物的温度,有相遇的轨迹,还有,下一页即将展开的,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