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婆的竹篮往柜台上一放,霉味混着泥土气漫出来。
苏清棠抽了张传单,手指刚碰到边角,脆得差点撕开——是三十年前的夏日祭宣传单,繁体“夏日祭”三个字洇着水痕,旁边画着穿浴衣的少女,发梢卷得像爷爷手稿里的云纹。
“我年轻时啊,这巷子里摆过糖画摊、套圈棚,”林阿婆用袖口擦了擦眼镜,“后来拆迁风一吹,人都散了。清棠,要不今年咱们再办一回?”
苏清棠望着窗外。
银杏巷的青石板缝里长着野草,下午三点都没几个行人——上周周婶还来敲过门,说“漫画馆占着黄金位置,改成奶茶店早回本了”。
她低头看传单上的少女,发尾卷得和爷爷画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要不……在漫画馆办个‘二次元夏日祭’?”话出口时她自己都愣了,“用爷爷的老漫画当主调,再加点咱们巷子里的东西。”
林阿婆眯眼笑:“丫头主意好!我这就去喊老程他们。”
第二天晌午,小橘抱着平板撞开漫画馆门,狼尾发翘得像炸毛的猫:“棠姐!你说要布置展位?我画了二十版龙女立牌,你看这渐变粉——”她凑到苏清棠跟前,屏幕亮得晃眼,“还有这个,灯笼上要印我新画的OC吗?”
“先把老程的特摄展板放中间。”苏清棠指了指角落的纸箱,“他说那箱赛文奥特曼头镖海报,压箱底三十年了。”
老程踩着辆二八杠进来,后架绑着卷得硬邦邦的海报筒:“我这可都是宝贝!当年在百货大楼门口蹲了三天才买到的《赛文奥特曼》创刊号海报,”他拍了拍筒子,“清棠你爷爷还帮我修过边呢,说‘特摄的热血,得让纸页也支棱起来’。”
谢砚舟是捧着工具包来的。
他蹲在地上摊开旧海报,指尖沾了点糨糊:“这张《美少女战士》边缘脆得像薄纸,得用薄棉纸托底。”阳光透过橱窗照在他后颈,他抬头时镜片反光:“对了,我师父说古籍修复里‘补笔’要‘随类赋彩’,或许漫画展也能……”
“随类赋彩?”苏清棠递过喷壶,“就是跟着原来的风格补?”
“对。”谢砚舟的手指抚过海报上褪色的月野兔,“你爷爷当年补漫画原稿,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阿杰是第西天杀过来的。
他扛着两大捆纸灯笼,额角挂着汗:“听说要办夏日祭?我二手书店压箱底的复古灯笼,画着浮世绘的!”他从帆布袋里摸出本旧书,“还有交换漫画环节怎么样?让街坊带旧书来换,我连《灌篮高手》首刷本都带来了。”
筹备第七天,谢砚舟搬来块木板。
他用软毛刷扫去浮灰,上面贴着七八张老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举着漫画原稿,扎羊角辫的姑娘站在星轨漫画馆门口,背景里能看见“墨痕古籍社”的老招牌。
“我翻了巷口照相馆的旧底版,”他用浆糊粘照片,“这面‘银杏巷记忆墙’,该让现在的人看看以前的样子。”
苏清棠蹲在旁边,突然在一张照片里看见爷爷——穿牛仔外套,背着画筒,站在“墨痕古籍社”门口,旁边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捧着本旧书。
“那是我太爷爷。”谢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师父说,你爷爷常去他那儿看古籍修复,说‘分镜和补笔都是讲故事’。”
活动当天早上,苏清棠被敲醒。
拉开门,周婶举着串灯泡:“清棠!你这橱窗灯太暗了,我家仓库翻出串星星灯,借你用!”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就是……看你们忙得可怜。”
街道两旁的灯笼是阿杰挂的,从漫画馆门口一首延伸到巷口。
小橘的龙女立牌立在最显眼的位置,发梢渐变粉在风里晃。
老程的特摄展板前围了群老头,正争论“赛文头镖和迪迦光波哪个更帅”。
谢砚舟的宣纸扇子摊在长桌上,每把扇面都印着漫画台词:“我来组成头部!”“教练,我想打篮球!”他教几个小孩折扇子,手指翻飞得像变魔术:“宣纸吸墨,画错了也能补救——就像日子,过错了也能慢慢补。”
傍晚时开始飘茉莉香。
苏清棠煮了爷爷留下的茉莉花茶,装在保温桶里。
林阿婆端着烤章鱼丸子过来:“我老伴儿新学的,甜辣酱是按老配方调的!”
穿COS服的孩子们跑过,有小橘画的龙女,有老程说的赛文奥特曼。
周婶举着相机给他们拍照,嘴里念叨:“这丫头片子,COS服针脚倒挺齐。”
天完全黑时,最后一只大灯笼挂在了漫画馆门楣上。
阿杰举着梯子喊:“大家来点灯!”二十多只手伸过去,火柴擦亮的瞬间,暖黄的光漫出来,映得橱窗里的漫画英雄和星图轨迹都泛着金边。
苏清棠靠在门框上,看老程和阿杰蹲在交换漫画摊前翻书,看小橘被一群小孩围着教画龙女,看谢砚舟给林阿婆讲解记忆墙上的老照片。
她摸出爷爷的分镜笔记,翻到空白页,写下:“有些故事,不止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
“清棠。”谢砚舟突然碰了碰她胳膊,抬手指向门楣的大灯笼。
灯光透过薄纸,中央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是只手持毛笔的狐狸,正仰着头,在星空下的纸页上作画。
“这图案……”苏清棠眯起眼,“像爷爷手稿里没画完的那页。”
谢砚舟没说话。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放大镜,对着灯笼仔细看了会儿,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半本摊开的《清代星图抄本》,泛黄的纸页上,北斗七星的位置,正好对着灯笼里狐狸的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