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军区总院,特护病房。
暮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冰冷的光条。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药味,形成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吴邪趴在床边睡着了,胡子拉碴的脸埋在臂弯里,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呼吸带着疲惫的粗重。胖子靠在墙角的椅子上,那条打着厚重石膏的手臂搁在扶手上,鼾声不大,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嘶鸣,显然内伤不轻。
我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身体像被拆散了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叫嚣着疼痛。输液管里的液体冰冷地流入血管,却驱不散心底那片更深的寒意。
张起灵……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的表层。最后看到的画面——冰冷黑石地上那彻底沉寂的残破身影——反复闪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窒息感。吴邪和胖子绝望的搜寻、护林员的证词、雪地的空白……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
可额心那点灼痛,却像不灭的余烬,顽固地燃烧着,微弱却清晰。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呼应着某种遥远而模糊的悸动。那不是幻觉。是血脉深处烙下的印记,是穿过归墟之门也无法斩断的……联系。
“他……还活着。”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句话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吴邪猛地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聚焦在我脸上,带着未散的惊恐和巨大的希冀:“你……你说什么?丫头?你想起什么了?!”他扑到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单。
胖子的鼾声也停了,他睁开眼,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死死盯住我:“小姑奶奶?你感觉……感觉到小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我看着他们眼中瞬间燃起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希望之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忍,却又无法欺骗。
“不是想起……”我缓缓摇头,牵扯到颈部的固定器,一阵剧痛袭来,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朝圣般,触碰向自己的眉心。
指尖下,是温热的皮肤。没有伤口,没有凸起。但就在指尖触及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灼痛感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从额心深处荡漾开来!并非幻觉!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有另一个微弱的心脏,在遥远的黑暗彼端,与我同步搏动!
“这里……”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有个烙印……在……跳。像……像心跳。”我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那微弱的悸动,试图分辨它的方向和距离,却如同在浓雾中摸索,只感觉到一片混沌和……无法言喻的悲伤与疲惫。“很微弱……很远……但……在。”
吴邪和胖子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更深的茫然。烙印?心跳?感觉?
“这……这算什么线索?”吴邪的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沙哑,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了下去,“感觉?感觉能把他找回来吗?长白山没有!青铜门那边……那边……”他想起那片恐怖的景象,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胖子沉默着,肥厚的手掌用力搓着脸,眼神在震惊和思索间剧烈闪烁。他经历过太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他看向我额心,又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感觉……有时候比眼睛看到的更真。”胖子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小哥那是什么人?他能把自己搞成那样……就为了给我们开条生路……他留下点‘记号’,让……让同源的血能感觉到他……也不是不可能。”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小姑奶奶,你仔细想想!除了这……跳,还有别的吗?比如……冷?热?方向?或者……看到什么?”
我再次凝神,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点灼痛的烙印。
黑暗。冰冷。无尽的坠落感再次隐约浮现。但这一次,在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是幽蓝的星点,而是……极其暗淡的、断断续续的……金属的反光?像是……破碎的青铜碎片?漂浮在虚无中?伴随着那反光的闪烁,额心的悸动似乎……更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的……沉重感?
“青铜……”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剧烈的精神集中让头痛欲裂,“破碎的……青铜……在……黑暗里……飘着……”
“青铜?!”吴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之前的绝望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取代!“对!青铜!那鬼地方全是青铜!小哥最后倒下的地方!门!那扇门!还有那个鬼面具!胖子!查!查所有跟长白山地下、跟青铜有关的资料!古墓、传说、地质异常报告!哪怕是民间怪谈!一条都不能放过!还有那个青铜面具的碎片!黑瞎子的人!老痒!他们肯定知道什么!找!掘地三尺也要把线索挖出来!”
胖子眼中也燃起了火,他猛地站起身,牵动了伤臂,疼得龇牙咧嘴却毫不在意:“妈的!有方向就好!老子这条胳膊废了也得查!小姑奶奶,你好好养着!你这‘雷达’是关键!感觉再清楚点!胖爷我这就去翻故纸堆,找人脉!邪门的地方是吧?胖爷我最不怕的就是邪门!”他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虚弱地叫住他,目光扫过吴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胖子吊着的胳膊,“你们……先养伤……急不得……”
“养个屁!”吴邪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小哥等不起!他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他……”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住,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
胖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和吴邪,肥厚的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邪门也得有命去闯。丫头说得对,急不得。咱们现在这德行,出去也是送菜。养!都他娘的给老子好好养!养好了,才有劲去找那个不省心的闷油瓶!”他看向我,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姑奶奶,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感受!把这‘雷达’给老子调准了!其他的,交给我们!”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己然不同。沉重的悲痛依旧压着,却被一种更加执拗、更加疯狂的决心所取代。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照亮了前方深不见底的迷雾。
我靠在枕头上,疲惫地闭上眼。额心的烙印持续传来微弱的悸动,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心跳。指尖下,那冰冷的、破碎的青铜反光的幻影,在意识的黑暗中沉沉浮浮。
张起灵,无论你在哪里,在归墟的尽头,还是青铜的墓穴,等着我们。
烙印不熄,寻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