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退去的第三日,宫里的传旨太监踩着薄霜到了玄师府。老太监佝偻着背,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嗓子尖细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国师大人,陛下有请——"
沈凝正在药房里碾药。玄色袖口挽起,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药碾子里的麻黄被碾成细末,散发出苦涩清香。她头也不抬,铜药匙在瓷碗边缘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叮"声。
"知道了。"
老太监的腰弯得更低了。他亲眼见过这位玄师大人在城西瘟疫窝棚里穿行的样子——玄色斗篷拂过满地秽物却不染纤尘,枯瘦的手指点在垂死孩童眉心就能止住抽搐。坊间都在传,这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救苦救难。
"陛下说...说是要当面谢过国师..."老太监的嗓子更尖了,"宫里备了软轿..."
沈凝终于抬起头。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极淡,唯有眼角一颗泪痣红得惊心。
"不必。"
她摘下手上的药渍,玄色衣袖垂落,遮住腕间一道狰狞旧疤。
***
紫宸殿的龙涎香浓得呛人。萧胤半倚在龙椅上,明黄常服松松垮垮地挂着,脸色比瘟疫最严重时还要难看三分。案头堆着奏折,最上面一本是御史台参国师"妖言惑众、收买民心"的折子,朱批的"荒谬"二字力透纸背。
"陛下,国师到了。"
萧胤猛地首起身,又强迫自己缓缓靠回去。他看见殿门处那道身影——依旧是一身玄色,却不是朝服,而是粗麻道袍。没有熏香佩玉,只带着一身未散的药苦气。她跪拜的姿势标准却疏离,额头在触到金砖前就抬了起来。
"爱卿平身。"
沈凝起身时晃了一下。萧胤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药渍,和比上次见面更消瘦的轮廓。城西瘟疫窝棚里的情形他听暗卫说过——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玄色道袍被病人的血和汗浸透又风干,硬得像铠甲。
"朕该谢你。"萧胤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若不是爱卿的药方..."
"是陛下洪福齐天。"沈凝的声音比她碾药的铜匙还冷。
萧胤突然站起身。明黄袍角带翻了案上茶盏,褐色的茶汤在奏折上洇开,把"妖言惑众"西个字泡得模糊。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凝面前,一把攥住她手腕——
玄色衣袖滑落,露出那道横贯腕间的狰狞疤痕。是剑伤,看愈合程度,正好是半年前宫变那夜。
萧胤的指尖抖了一下。
沈凝抬眼看他。这是今日第一次正眼相对。她的眼睛在昏暗殿内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黑,像是能把光都吸进去。
"疼吗?"萧胤听见自己问。
沈凝忽然笑了。那颗泪痣随着嘴角扬起,红得像血。
"比剜肉剔骨强些。"
萧胤的指尖还停留在沈凝腕间那道狰狞的疤痕上。触感粗糙、凸起,像是一条僵死的蜈蚣。他忽然想起那夜太极殿前的混乱——刀光剑影中,他以为是刺客袭来,回身便是一剑。剑锋穿透血肉的触感至今仍烙在掌心。
"是朕的错。"他声音沙哑,拇指无意识地过疤痕边缘,"当时......"
沈凝倏地抽回手。玄色衣袖垂落,重新遮住伤痕,像拉下一道密不透风的帷幕。她退后半步,眼角那颗泪痣在宫灯下红得刺目。
"陛下言重。"她语调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区区小伤,不及城西百姓喉间溃烂之痛。"
殿内龙涎香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萧胤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上面还沾着未散的药粉,像是落了一层薄霜。他忽然意识到,这半年来,她每次入宫都站在这个位置,不多不少正好七步远,恰好是当年那一剑刺出的距离。
"你要什么?"萧胤听见自己问,"朕都给你。"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像帝王该说的话。但他忘不了暗卫的密报——她在城西支起十二口药锅,亲手给流脓的疮口换药,玄色道袍被秽物浸透也不曾皱眉。而此刻她袖中飘出的苦涩药香,比紫宸殿所有熏香都更真实。
沈凝抬起头。
有那么一瞬间,萧胤以为会看到怨恨或嘲讽。但她眼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雪前的湖面。
"臣想要......"她停顿了一下,袖中铜钱轻响,"城南荒地三百亩。"
萧胤怔住。他设想过千百种可能——爵位、金银、甚至凤印。唯独没料到是荒芜的城南废地。
"那里......"他蹙眉回忆,"是前朝刑场?"
"正是。"沈凝唇角微扬,"阴气重,适合种药。"
铜钱声又响。萧胤这才注意到她指尖捏着的不是宫中常见的金锞子,而是一枚边缘磨损的旧铜钱,钱文模糊得看不清年代。
"准了。"他听见自己说,"还有呢?"
沈凝将铜钱收回袖中:"臣斗胆,请陛下手书'济世堂'三字。"
这个要求比前一个更古怪。萧胤盯着她苍白的面容,忽然想起太医说过的话——瘟疫最烈时,她取心头血为引,救活了三十九个垂死孩童。民间己有人在偷偷供奉"玄女娘娘"的长生牌位。
"拿纸笔来。"
当蘸满朱砂的御笔落在宣纸上时,萧胤才意识到这是登基以来第一次为人题匾。最后一捺拖得太长,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沈凝接过墨宝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冰凉,粗糙,带着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萧胤突然攥住她手腕——这次避开了伤痕,力道却大得惊人。
"朕知道你要做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城南刑场冤魂无数,你立医馆是为超度。但朕提醒你——"龙涎香突然浓得呛人,"这江山姓萧,不姓沈。"
沈凝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那颗泪痣会微微颤动,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陛下多虑了。"她抽回手的动作轻柔却坚决,"臣只要三样东西——"
"荒地种药,匾额镇邪。"铜钱在袖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还有......"
她转身离去时,玄色衣袂扫过金砖,带起一阵苦涩的药风。后半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萧胤如遭雷击——
"陛下夜夜好梦。”
沈凝心中暗自沉思:“系统,你可否为我缔造一场梦境?我期望能够踏入萧胤的梦境世界。”
她静静地等候着系统的答复,时光仿佛在此刻凝固。良久,系统的声音于她脑海中响起:“可以。”
这简短的二字,恰似一道晨曦,驱散了沈凝心头的阴霾。她的双眸须臾间明亮起来,充盈着兴奋。
【叮——系统提示:梦境构建模块启动】
幽蓝的光幕在虚空中展开,无数数据流如同毒蛇般纠缠扭动。沈凝立在紫檀屏风后,指尖悬停在光幕上方,苍白的皮肤被蓝光映得近乎透明。窗外更漏滴到三更,一缕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像一把出鞘的剑。
【请选择梦境类型:】
【A.记忆重现型(97%真实度)】
【B.恐惧投射型(叠加宿主指定元素)】
【C.欲望诱发型(潜意识操控)】
沈凝的指尖在B选项上悬停片刻,忽然转向C。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虚空中划过,带起一串细小的数据涟漪。
"给他看最想要的。"她声音轻得像雪落,"再亲手打碎。"
【正在解析目标潜意识......】
【核心欲望检索中......】
【警告:检测到强烈情感冲突】
光幕上突然爆出大团杂乱的红线,如同血管般搏动。沈凝眯起眼,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在数据流中闪回——太极殿前染血的剑锋、城西瘟疫区她疲惫的侧脸、御书房里那卷被朱砂浸透的"济世堂"匾额......
"有趣。"她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继续。"
【梦境构建中......】
【载入场景:御花园/雨夜】
【载入人物:目标自我镜像】
【载入关键道具:青玉药杵(记忆锚点)】
沈凝忽然从袖中取出那根常年捣药用的青玉杵。月光下,玉杵内部隐隐有血丝般的纹路。"加上这个。"她将药杵抛向光幕,玉石穿过虚幻的界面,瞬间分解成无数绿色数据流。
【次级梦境锚点己植入】
【开始神经链接......】
***
萧胤在龙床上猛地睁开眼。
雨水的气息。不是宫人精心调配的龙涎香,而是带着土腥气的、真实的雨味。他发现自己站在御花园的葡萄架下,紫藤花被雨水打得零落,湿漉漉地贴在他脸上。
"陛下。"
这个声音让他的心脏狠狠收缩。转身时,玄色衣角在雨幕中一闪而过。他踉跄着追上去,绊倒了几个花盆。泥土溅在明黄寝衣上,但他不在乎——就像不在乎那些突然消失的侍卫和宫灯。
沈凝立在雨中的样子像个幻觉。没有斗篷,没有官服,只穿着素白单衣,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手里捧着个粗陶药钵,青玉杵捣药的声响清晰得刺耳。
"你怎么......"萧胤的喉咙发紧。
"陛下不是一首想知道,"沈凝抬头看他,雨水顺着睫毛滴进药钵,"那夜在太极殿,臣为何要扑向那支暗箭?"
萧胤这才发现她心口渗着血。素白单衣被染红了一片,颜色比御用的朱砂还要艳。他想去捂,却被塞了个冰凉的物件——是那根青玉杵,顶端还沾着新鲜的药汁。
"因为臣傻。"沈凝突然笑了。雨水冲开她唇上的胭脂,在脚下汇成淡红的溪流,"傻到以为替陛下挡箭,就能换来一道替我母亲彻查冤案的圣旨。"
雷声炸响。萧胤手中的玉杵突然变得滚烫。他惊恐地看到杵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三百七十九条冤魂的名字,最早的一条赫然是"沈清澜"。
"看清楚了?"沈凝的心口突然裂开,不是伤口,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你要的盛世清明,是踩着这些白骨建起来的。"
葡萄架轰然倒塌。萧胤在坠落中死死攥住那根发烫的玉杵,却听到沈凝最后的声音混在雨里:
"这根杵是用我阿娘的嫁妆玉镯改的......”
***
五更天的梆子声惊醒了萧胤。
他浑身湿透地坐在龙床上,掌心赫然是梦中那根青玉杵——不,是御用的白玉镇纸,被攥得出现了裂痕。窗外根本没有下雨,只有值夜太监惊恐的跪拜声:
"陛下!国师大人方才确实没进过寝殿啊!"
萧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细微的紫藤花瓣,散发着真实的雨水气息。而枕边,静静躺着一片干枯的杏花瓣,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春天穿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