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彼时的沈棠宁对这所谓的符水到底是存着几分质疑与不解的。
可在饥荒时候,人倒是也免不得要为自己寻一些信念的支撑,同样的事,她过去实在是已经听了不少,但那无一例外都不过是些唬人的玩意儿。沈棠宁打定了主意,一旦识破了对方的奸计,便会毫不客气的将现实摊开摆在明面上。
纵是只能让一两个人免被蛊惑,总也算是好事一桩。
旁的权且不提,至少沈棠宁不至于良心过不去。
然而,当秉持着这样信念的沈棠宁总算得以窥见那所谓符水的真容时,她却不自觉愣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符水底下,一眼扫过去,是白白的一片。
每个人小心翼翼的端在手里,虽说手上只是浅浅的一碗,但所有人几乎都是卯足了劲儿,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甚至连呼吸都有意识放缓了几分,就怕一个不小心将这好容易才得手的米粥洒了出去。
是的。
米粥。
饶是沈棠宁此前兀自做过诸多盘算,却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平天教每日交到信徒们手中的符水,是这世上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米粥。仅这一样,便是沈棠宁挖空心思都不可能撼动分毫。
天下大旱,帝王不仁,这世道早已经彻底乱了套。人人都吃不饱,可偏在这个时候,平天教还能匀出米来,供给信徒?虽说只是一日一碗,可只瞧着眼前这阵势,倒是不难想见其背后那浩浩荡荡的追随者。
不单是人,就连蛇虫鼠蚁都在其中。
其阵仗可见一斑。
沈棠宁的确是被吓得一激灵,她恍惚之间,又隐隐听到了小老鼠的劝谏,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加入平天教。
一日一符水,用情报来换。
情报这词冷不防映入沈棠宁脑海的时候,她又下意识一顿。那一刻,她脑子里没由来混沌一片,说不得是转瞬清明,亦或者是胡思乱想,有那么一瞬间,她冷不防便设想着,或许前不久自己瞧见的那一副近乎国泰明民安的表象,也是这平天教的手笔。
明明这世道已经完全乱了,可他们却还是不遗余力的给上位者展现出一派祥和的姿态,其中用意,她已经再不敢往深里想。
沈棠宁兀自出神,自是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样。
但彼时,虞景闲的心已是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
无他,只因他隐隐察觉有人靠近。
对此时的他们而言,任何一道异样的气息,都可能是敌人来犯。此前虞景闲被老鼠围攻时,他尚能镇定自若,甚至还暗暗生出几分庆幸来,为的只是那时沈棠宁不在,纵是有什么应接不暇的麻烦,也断不至于落在她的头上。
但如今情势却是大不一样。
无可否认的是,此番出行是沈棠宁的决断。可虞景闲却也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故而,他多少也该为此负些责任。最为紧要的,若是他眼睁睁看着那丫头在自己面前遇险,虞景闲大抵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但就在虞景闲眼见情势不对,作势要叼着某老鼠逃窜的时候,却是已经被人抢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有趣。”
冷不防听到这一声轻笑时,沈棠宁才骤然从恍惚中抽离出神。可她显然也被眼前这突兀的情势吓了一跳,毕竟此前所有人几乎都是卯足了劲儿只盼着能早些从平天教手里讨要一碗符水,至于旁的事,根本就无暇顾及。
正也是因此,才总算给了沈棠宁能四下飞窜,到处去打探消息的机会。可眼下,她闻声抬眸,只一瞬的功夫,便和人径直对上。
视线相交的那一刹,沈棠宁隐隐觉察出这容貌清秀的女子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意,这委实让她摸不着头脑,更不消说,边上还有一个警惕非常的虞景闲。
沈棠宁承认,自己先前只一门心思顾着去想平天教的事,的确无暇分神去顾及其他。
但全无预兆地对上如今这混乱的局势,倒也还算沉稳。惊诧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当即稳住了心神,只状若不经意般抽离了心神,转而望向虞景闲。其中意味再是鲜明不过,权且不论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二人只管稳住心神,先跑为上。
此刻的沈棠宁摸不透虞景闲的心思,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放手豪赌一场。
以他二人的默契为引,赌上各自的性命,与东虞国运及万民安危。
但也不知是不是虞景闲并没能在第一时间了然她的情绪,纵是沈棠宁已偏头扫了一眼,虞景闲却依旧岿然不动。事到如今,沈棠宁更是不敢胡来,若是没有那一道直愣愣落在两人身上的灼热视线,她或许会闷闷地和虞景闲先干一架。但眼下,她只能兀自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寻个由头先跑为上。
虞景闲是她带过来的,但倘若当真被盯上,他们却注定不能一道行动,必须分开!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虞景闲正也盘算着大同小异的事。
这女子来得极快,在虞景闲感知到异样,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就被她先一步截断。起初,虞景闲只道是来者不善,但没料想,他们三个僵持至今,也始终不见这人有什么旁的举动。
她兀自端着个碗,只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瞧,眸中不时有淡淡的笑意闪过,可偏偏虞景闲怎么都猜不透,她究竟在笑些什么。
倏地,那女人径直蹲下身来。
沈棠宁和虞景闲不知她此举意欲何为,但还是不自觉被激出了一身冷意,只一刹的功夫,一猫一鼠被登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尽管明知道自己未必能有力气与之抗衡,可在这危急关头,却也终究还是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严正以待。
权且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也该卯足了劲儿凝神应对,这才不至于事后懊恼。
然而,让沈棠宁和虞景闲焦虑不安的危险,终究是没有临到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