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携着一家老小,沿着福建沿海的几个州县辗转而行。
临海的州县,与京城也好,姑苏也好,大不相同。虽说江南河流,可大海则与河流全然不同。
林如海是领了密旨来查探情况的,一家子出门的时候,他也并不能真的游玩,暗中要打听市井民情,搜集各种情况,一封封折子递往京城,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劳心劳力,更多的时间,他带着长随,要去暗访。
贾妍却与林如海不同,她带着三个孩子,真真儿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里的大海一望无际,夏日里晴天多,碧海蓝天,白云如棉花糖,天气虽热,却不时有阵阵海风吹来,这里的州县,多在道路两旁栽种了高大的树木,姑苏也好,扬州也好,虽也在街道旁栽种树木,品种却大不相同。
因而,给人的感觉,也全然不同。
几个孩子都觉得开了天地,新奇的很,每日不知疲倦,倒是贾妍反而没他们这么有精力,偶尔会留在客栈休息。
时光匆匆,他们在福建从暮春呆到了初秋,中秋佳节过后,林如海的差事也办完了,一家子启程回姑苏。
此番回程,不必急于赶路,一家人便悠哉游哉地绕了另一条道走。
杭州恰好在归程途中,一家人商议后,决定在杭州小住几日。
可惜,陆诚己调往湖北,任湖北巡抚。这次来,便没有至交好友,不过,只要出得起银子,西湖边上,有单独院落的客栈可以租下,倒也并不麻烦。
杭州的秋,别有一番韵味。
与春日来时不同,九月的西湖,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工笔长卷。
林如海一家在西湖边上寻了一处雅致的宅院租下,七日便要七百两银子,只是一个小院子,属实是寸土寸金了。
宅院临湖而建,推窗即可见湖光山色。
每日清晨,一家人起床后,先到湖边散步,回来再用早饭。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在西湖边上住下的第三天,一个惊天大消息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份宁静——忠顺王死了。
林如海听闻消息后,立刻打发小厮去买朝廷的邸报。贾妍也无心出门,黛玉和林明尚不知晓此事,只听闻不出门,都有些扫兴。
林昭见状,笑道:“父亲和母亲不出门,那我带弟弟妹妹去登雷峰塔好了。”
三兄妹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小厮买回了邸报。
林如海展开邸报,贾妍凑过来,夫妇二人一同看报——中秋佳节之际,忠顺王一家过节,当差值夜的小厮打瞌睡,烛火燃起,等到发现,整间屋子都烧起来了,皇陵守卫虽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出人来。
贾妍看着邸报,不禁感叹:“只怕那烛火燃起来,就不正常。”
林如海点头:“这是肯定的。几乎可以肯定,必定是有人放火。否则,整间屋子都烧起来,怎么会察觉不到。”
忠顺王一家子在守陵,那边条件或许清苦,但也是有小厮丫头服侍的,天子派去的守卫,既监视忠顺王一家,但也等同于看管。
贾妍讶异道:“总不至于,是上头派人做的吧?”她指了指天上,意代天子。
林如海摇头:“不会。最大的可能,是忠顺王一家人里头,有人动了这个心思。”天子既封了二皇子为忠顺王,赏对方这个亲王爵位,便是要名声。
夫妇二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吴漪。
吴远自裁,便注定了忠顺王一家子对吴家的心结,吴漪再嫁进去,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哪怕是贾妍,当初闻得天子赐下这门婚事,也觉得皇帝果然就是皇帝,哪里有心胸广阔的——这是明明白白的迁怒,却是贾敏一家主动递上去的刀。
如果贾敏一家不主动递上刀,只怕还想留个好名声的天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明着来为难吴家。
林如海见贾妍一脸感慨,握住她的手,说:“孩子们出门了,我们也别在屋里呆着,去湖边散散步,再去梅香阁吃午饭,听说他家的素菜一流,如何?”
贾妍点头:“好。”
夫妇二人携手出了门,沿着苏堤漫步。
苏堤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枝叶交错,形成了一片绿色的长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宁静而致远。
远处的湖面上,只有几艘船儿,更添了几分意境。
两人散步累了,便首接去梅香阁。
梅香阁临水而建,是座三层的歇山顶楼阁。朱漆栏杆上雕着细密的缠枝梅纹,檐角悬着青铜风铃,随风发出清越声响。
林如海要了一间雅室——十分巧的是,雅间名为“临江仙”,推窗便是满湖秋色。
单就这风景,就值得品味了。
何况,他家的素菜做的十分好,色香味俱全。
"夫人尝尝这个。"林如海将青瓷小碟推过来。碟中盛着形如蟹黄的素馅,上面点缀着几粒金黄蟹籽状的食材。
贾妍轻咬一口,香菇与胡萝卜的鲜甜在舌尖绽放,竟真有几分蟹粉的韵味。
"这是用南瓜雕的蟹籽?"她惊讶地发现那些"籽粒"在阳光下透着晶莹。
林如海笑着点头:"听闻主厨曾侍奉过灵隐寺的方丈,最擅以素仿荤。"说着又为她布了道"金汤竹荪",乳白色的浓汤里沉浮着玉兰片状的竹荪,汤面上飘着几粒金箔,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八宝山药上桌时,贾妍忍不住轻呼出声。雪白的山药被雕成玲珑塔状,塔身镶嵌着八色果脯,塔顶还立着个用胡萝卜刻的小沙弥。整道菜宛如微缩的雷峰塔,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箸。
"这雕工..."林如海用银匙轻轻碰了碰塔尖,"怕是得练上十年。"
贾妍:“行行出状元。没点功夫,真做不出这道菜。”
最惊艳的当属压轴的白菜煨笋。看似普通的白菜心,揭开才发现内里层层叠叠塞着冬笋片、松茸丝,淋着琥珀色的素高汤。贾妍夹起一片半透明的笋,对着阳光竟能看到清晰的纹理。
八菜一汤,每份菜的份量和它的卖相一样精致,两人用,刚好合适,所剩不多。
结账时,伙计亲自捧来描金账单。贾妍扫过上头的数目——二百西十两,相当于庄户人家十年的嚼用。她下意识摸了摸鬓边的点翠簪子,忽然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奢侈。
"夫人心疼了?"林如海笑着将银票递给伙计,"我们平素又不这样铺张,不过是偶尔一回,再说,家里的铺子、庄子,还有我的俸禄,不用来花,都攒着,有什么意思。”
贾妍:“也不是心疼,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奢侈……”
林如海笑了:“夫人施粥减租,哪一宗花出去不是数千两银子,没想到对自己倒这般小气。”
夫妇二人吃完午饭,沿着湖边继续散步消食。
走了一段路,有些累了,正好看到有间茶馆,名叫“高山流水”。
茶馆的外观古朴典雅,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走进茶馆,只见里面布置得十分雅致,桌椅摆放整齐,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笔力遒劲,气势磅礴。
他们选了茶馆的一角落座,不一会儿,伙计便送了茶上来。茶汤清澈碧绿,香气扑鼻。
贾妍轻轻抿了一口,只觉茶香在口中散开,回味无穷:“是上等的西湖龙井。”
林如海笑道:“夫人的心情可好了些?”他虽不明白为何,但夫妻多年,知道贾妍一向有一颗怜悯之心,吴漪年纪与林昭相仿,虽说吴漪之死,与林家无关,但贾妍作为姨妈,想来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的。
贾妍点头:“嗯。好多了。当初西妹妹想让老太太来保媒,将她嫁入林家,是我一口拒绝了。”
“不过,漪姐儿之事,终归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们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