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龙纹皂靴堪堪擦过沈婉仪颤抖的珠钗,苏瑶隔着帝王肩头望见琉璃窗外飘摇的宫灯,唇角笑意比檐角滴落的雨珠更凉。
她颈侧伪装的青紫毒痕被帝王体温烘得发烫,像团烧红的炭火将两人衣料间的空隙都填满。
三日后,长乐宫药香袅袅。
"娘娘当心烫。"青瓷碗里的银耳莲子羹腾着热气,苏瑶倚在缠枝牡丹枕上,看小宫女战战兢兢跪在榻前。
窗棂外飘来细碎的议论声,隐约能听见"病秧子""狐媚惑主"的字眼。
白芷正要出去训斥,被苏瑶虚虚拦住。
她舀起一勺甜羹吹了吹:"让她们说,本宫就爱听这些掏心窝子的实话。"琥珀色瞳仁映着汤匙上雕的鸾鸟,这原是沈婉仪封贵妃时内务府特制的贡品。
戌时三刻,王御厨拎着食盒来送夜宵。
胖厨子额角还沾着灶灰,憨笑着呈上盘翡翠蒸饺:"按娘娘吩咐,今儿往各宫送的点心都添了石蜜。"
苏瑶捻起个透绿的饺子,指甲在薄皮下掐出月牙印。
石蜜遇热会析出细小结晶,正是她让太医院调制的"毒粉"模样。
昨夜用天机窥探沈婉仪心腹时,她瞧见那宫女袖袋里藏着半截冷宫废井的枯藤——那东西遇水便生尸苔。
"沈娘娘宫里要的玫瑰酥......"王御厨话说到半截,忽见苏瑶指尖微颤,蒸饺滚落砸碎了青玉碟。
白瓷碎片飞溅的刹那,苏瑶瞳孔泛起极淡的金芒。
天机窥的代价是喉间腥甜,但足够看清王御厨衣袖沾着的墨绿色粉末——那是沈家暗卫特制的追踪香。
"王师傅近日可去过西六所?"她突然发问,看着对方圆胖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三更梆子响时,苏瑶裹着玄色斗篷闪进御膳房后巷。
墙根暗格里静静躺着半包石蜜,裹纸印着沈家商号的暗纹。
她将昨夜拾到的冷宫枯藤碾碎成粉掺进去,听见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逼近,故意将帕子遗落在柴堆旁。
次日各宫都在传,说苏昭仪中的是岭南奇毒,唯有沈婉仪母族进贡的枇杷膏可解。
这话传到承香殿时,沈婉仪正给波斯猫梳毛,金镶玉的篦子生生断在畜生脊背上。
"去把西偏殿那匣子枇杷膏找出来。"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刮过猫儿渗血的伤口,"本宫亲自给苏妹妹送去。"
苏瑶躺在软轿里咳得撕心裂肺,瞥见沈婉仪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凤尾簪。
昨夜天机窥消耗的元气未复,但她仍强撑着凝神细看——簪子内芯镂空处藏着粒药丸,腥苦气隔着三重锦帕都能闻见。
"姐姐这礼太重了。"她攥着沈婉仪递来的青瓷瓶,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对方腕间。
金芒微闪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沈家暗卫深夜出入承香殿、密信上的突厥文字、御花园假山后的火药味......
萧煜踏入长乐宫时,正撞见沈婉仪强行给苏瑶灌药。
黑底金线的龙袍扫翻满地碎瓷,帝王怒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苏瑶趁乱将枇杷膏抹在沈婉仪袖口,那处布料昨夜刚沾过追踪香。
"陛下明鉴!"沈婉仪匍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分明听见苏昭仪与御厨密谋......"
苏瑶伏在萧煜怀中剧烈喘息,余光瞥见窗外闪过慎刑司嬷嬷的身影。
晨起她让白芷埋在承香殿海棠树下的东西,此刻应当己被雨水泡得显出字迹——那是用冷宫尸苔汁液写的密信,遇水方现。
萧煜突然捏住沈婉仪的下颌,帝王拇指重重擦过她染着口脂的唇角。
苏瑶看见他指尖沾着的胭脂渐渐发黑,想起昨夜掺在沈婉仪妆奁里的石蜜粉——那东西遇着西域贡来的朱砂,便会化作剧毒。
"传张院判。"帝王的声音比淬毒的刀刃更冷,苏瑶却在他转身时捕捉到龙涎香里混着的血腥气。
萧煜后颈有道新结的痂,形状像极了突厥弯刀留下的伤痕。
雨又下了起来,慎刑司嬷嬷捧着沾泥的木匣跪在殿外。
苏瑶数着琉璃瓦上坠落的水滴,在第九重时听见萧煜摔碎茶盏的脆响。
匣中露出半截羊皮卷,染着御膳房后巷特有的追踪香。
萧煜将染毒的拇指按在沈婉仪凤袍的云纹上,绛紫色衣料顿时蚀出个焦黑的洞。
波斯猫炸着毛窜上房梁,打翻了盛着西域朱砂的胭脂匣。
"陛下!
这定是有人栽赃......"沈婉仪发髻散乱地扑向羊皮卷,却在看清上面突厥文字的刹那僵成石像。
铜鹤灯台爆出个灯花,映得她脸上交错着明暗,像张被撕成两半的面具。
苏瑶适时发出声虚弱的呛咳,帕子边缘渗出暗红。
她感受到帝王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龙袍下紧绷的肌理硌得她肋骨生疼——昨夜潜入御书房时,她亲眼见萧煜将同样的羊皮卷锁进暗格。
"传朕口谕。"萧煜的声音震得窗纸簌簌作响,暴雨中跪倒一片黑影,"承香殿封宫彻查,沈氏禁足听审。"
沈婉仪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青砖缝,突然扭头死死盯住苏瑶。
浸过尸苔的密信残片从她袖口滑落,遇着殿内水汽,渐渐显出用突厥语写的"火药"二字。
苏瑶借着替皇帝抚胸顺气的动作,将半块石蜜糕碾碎在沈婉仪裙摆——明日慎刑司的猎犬,定会顺着甜味找到西六所枯井里的火药桶。
"苏昭仪受惊了。"萧煜突然打横抱起她,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瑶的侧脸贴着他颈侧那道弯刀状的伤疤,听见血脉奔涌的声音像塞外战鼓。
昨夜天机窥见的画面再度浮现:年轻的帝王单骑深入突厥大营,银甲染血的模样竟与三皇子策马游街的身影重叠。
回宫路上,白芷举着的六角宫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苏瑶蜷在龙纹斗篷里,数着皇帝留在她腕间的指印。
经过冷宫残垣时,她忽然抓紧萧煜的衣襟:"臣妾方才瞧见沈姐姐的珠钗......"
话未说完,慎刑司方向传来声凄厉的猫叫。
萧煜脚步微顿,月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爱妃眼力倒好。"苏瑶垂眸掩住瞳孔闪过的金芒——那支赤金凤尾簪里藏的药丸,此刻正在慎刑司嬷嬷的呈报折子上化作"通敌铁证"。
三日后,六宫传遍沈婉仪被褫夺封号的旨意。
苏瑶倚在长乐宫新换的云锦软垫上,听着各宫送来的贺礼名录。
当听到"三皇子进献的百年山参"时,她指尖在盛着石蜜粉的瓷瓶上顿了顿。
子夜更鼓响过三声,苏瑶突然推开雕花窗。
沈婉仪穿着粗使宫女的衣裳跪在雨里,发间别着支素银簪子——那是罪奴巷特有的标记。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苏瑶冲她晃了晃装着枇杷膏的青瓷瓶,琥珀瞳仁里映出对方扭曲的面容。
"你以为赢了?"沈婉仪嘶哑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那位大人最恨自作聪明的棋子......"
话未说完就被慎刑司的嬷嬷拖进黑暗。
苏瑶抚摸着窗棂上新鲜的刀痕,这是今晨在御花园假山后发现的。
石蜜粉混着雨水在痕槽里凝结成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正是天机窥曾预示过的,突厥死士专用的淬毒标记。
萧煜掀帘进来时,正撞见苏瑶对着刀痕出神。
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却将染着药香的帕子落在妆奁暗格。
苏瑶借着为他更衣的动作摸到龙袍内衬的硬物,金线密纹下隐约透着羊皮卷的轮廓。
更漏声里,帝王沉睡的眉眼褪去凌厉。
苏瑶的指尖悬在他颈间伤疤上方,忽然想起那日沈婉仪被拖走前,曾用染血的唇形比出西个字。
雨打芭蕉的声响盖过心跳,她在虚空中描摹那个口型——分明是"陛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