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官兵策马凑到书生跟前,压低嗓子道:"先生,看这阵仗,就咱们这十几号人怕是带不走他们啊,您看..."
书生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说,这群逃荒的眼下最想要什么?"
"最想要什么?"官兵一脸茫然。
"一个遮风挡雨的窝,一口热乎饭。"书生捻着胡须冷笑,"饿急了的野狗,扔块骨头就跟着走了。"
官兵眼睛一亮,谄媚地竖起大拇指:"妙啊!咱们就说县太爷要开仓放粮,保管他们乖乖跟着走!"
书生矜持地捋了捋衣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人既委以重任,自然要办得妥帖。"
"先生高明!"官兵调转马头,朝难民堆里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县太爷体恤民情,特意派我们来接大伙去县城!官府开仓放粮,还安排住处!"
难民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紧紧搂着孩子,眼里闪着泪光:"真的...真的有饭吃?以后都不挨饿了?"
几个青壮年汉子却攥紧了手里的家伙,低声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
一个白发老者颤巍巍地问:"官爷,当真...当真有这等好事?"
栓子和萧诺交换了个眼神,眉头越皱越紧...
官兵拍着胸脯保证:"县太爷金口玉言,哪能糊弄大伙儿?不光管饱饭,还给安排住处,让你们家人再也不必受这逃荒的罪!"
萧诺朝栓子使了个眼色。栓子会意,上前一步问道:"官爷,不知要把我们安置在哪儿?能给分地吗?每人每天发多少粮食?"
"这些细账到了县衙,师爷自会跟大伙交代清楚。"官兵耐心的回答他,"县太爷最是仁厚,说到做到!再说了,你们帮着剿了龙虎山的匪患,可是立了大功。刚才都是误会,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大牛猛地打断官兵的话,红着眼眶吼道:"误会?大伙儿可都瞧见了!你们上来就要拿鞭子抽人!"他转身对身后的难民们喊道:"乡亲们想想!咱们一路逃荒到这儿,要是县太爷真管咱们死活,能让咱们在龙虎山被山贼抢吗?"
他狠狠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为了保住最后那点救命粮,多少兄弟把命都搭进去了!那时候这些官爷在哪儿?!"
"大牛说得在理!"李阿福拄着木棍站出来,"这一路上,多少乡亲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大伙儿都忘了吗?"
栓子环视众人,沉声道:"要留下的,我们绝不拦着。但话得说在前头——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往后是福是祸,可怨不得别人。"
"我们跟你们走!"周大夫高声喊道,"你们在哪儿落脚,我们就在哪儿安家!"
大多数难民纷纷附和,只有几个老人妇女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
何里正拄着拐杖重重敲地:"都想清楚喽!这天再不下雨,地里的苗都得旱死!到时候..."他指着那几个犹豫的人,"你们还想再经历一回易子而食吗?"
萧诺冷眼旁观,只见那些原本犹豫的难民在听到"易子而食"西个字时,全都浑身一颤。几个妇人死死抱住孩子,老人们哆嗦着嘴唇,最终都站到了要走的队伍里。
他望着这群面黄肌瘦的百姓,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世道,竟把老百姓逼得宁可信他们这些同样是逃难的难民,也不愿信堂堂朝廷了。
书生脸色阴沉地攥紧马鞭,指节都泛了白——他万万没想到这群贱民竟如此难缠。原先说的对他们全然无用,看来是碰上硬钉子了。
"先生,这..."官兵统领凑过来,额头渗出冷汗,"这些人软硬不吃啊..."
书生眯着眼看了看日头:"你们的人还要多久?"
"快马去报信,最迟半个时辰就能到。"
"好。"书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等人一到,就按剿匪的名义全数拿下!"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些东西...必须一件不落地搜出来!"
官兵统领闻言浑身一颤,连忙抱拳:"属下明白!这些东西要是漏出去..."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咱们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搬家!"
......
栓子盯着远处交头接耳的官兵,压低声音道:"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诺冷笑一声:"那是自然。我们手里攥着的,可是能要他们命的把柄。"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栓子急得首搓手,"等他们援兵到了,难不成真要跟官军拼命?"
"糊涂!"何里正一把拽住栓子的胳膊,"跟官兵动手?那咱们有理也变没理了!官字两张口,他们说你是反贼,你就是反贼!"
陈青山重重地点头:"里正说得在理。这'造反'的罪名一旦扣下来,轻则砍头,重则...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李阿福急道:"真要跟他们去县衙?运气好点,咱们拼死拼活弄来的东西全得充公!运气差点..."他猛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连脑袋都得搬家!"
萧诺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怕什么?他们敢动手,我们就敢还手!"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谁不敢硬来。"
"三儿,这话怎么说?"里正急忙追问。
萧诺压低声音:"大虎早被我派出去了。只要这边一有动静,那些信上的内容,立马就会传遍整个安明府。你们说——"他环视众人,"该害怕的到底是谁?"
何里正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三儿啊,跟官府作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总得找个地方落地生根啊,万一咋们的名声坏了,他们不肯收留我们怎么办?"
萧诺扶住老人,轻声道:"何爷爷,我们不愿惹事,可有些事躲不过去。这世道,哪有两全其美的活法?眼下只能选条最妥当的路走。"
"三儿说得在理!"周大牛一拳砸在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要是现在怂了,被那群狗官关进大牢,还谈什么以后?!"
"唉——"何里正长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裹着几个月以来颠沛流离的辛酸,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头。
......
另一边,书生阴冷地眯起眼睛,朝身旁官兵使了个眼色:"待会援兵到了,先拿下那几个领头的。"他朝萧诺一行人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官兵会意地点头,压低声音道:"先生放心,那几个刺儿头一个都跑不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尘土飞扬中,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官兵疾驰而至。为首的刘副统领身披铁甲。先前那官兵连忙迎上去,附耳低语了几句。
刘副统领眉头紧锁:"大人有令,务必全部拿下,不得有误。"
"副统领。"书生上前拱手,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
"先生。"刘副统领抱拳还礼。
两人假意寒暄几句后,书生压低声音道:"这群刁民软硬不吃,依在下之见,不如首接以剿匪之名抓回去。"
"正合心意。"刘副统领冷笑一声,右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弓箭手准备!"然后朝那些看到他们来纷纷拿起武器的难民开口,还不快快就擒,想造反不成。
萧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声音却格外清亮:"官爷们对我们这些逃难的穷苦百姓穷追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几位跟龙虎山的贼寇是一伙的呢?"
"放肆!"刘副统领怒喝一声,突然高高举起右手,他身后的弓箭手齐齐拉满弓弦,"既然你们找死,那就..."
"大人可想清楚了——"萧诺突然提高声调,少年清越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您这手要是落下来,伤了我们一根头发..."他故意拖长声调,"你们想得到的那些东西,明日就会传遍整个安明!"
他缓步上前,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却逼得官兵们不自觉后退:"我们这些贱民的命不值钱,可诸位大人的项上人头...想必金贵得很吧?"
刘副统领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书生死死盯着这个少年,他身后三千难民鸦雀无声地列阵而立,就连方才最桀骜的周大牛都紧握武器,目光灼灼地护在少年两侧。
"你...究竟是什么人?"书生声音发紧。
萧诺忽然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官爷不是查过了吗?泽州逃荒的呀~"他漫不经心地拍着手,"不过这一路可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安明的这场大戏,演得比戏班子还精彩呢!"
他忽然敛了笑容,眼神锐利如刀:"您说——要是那些被你们压榨多年的商贾百姓知道真相..."少年故意咂了咂嘴,"啧啧,那场面,光是想想就叫人期待啊。"
书生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诺闻言嗤笑一声:"这话该我问才对。若不是你们百般阻挠,我们早该在去往南方的路上了。"
"少废话!要怎样才肯交出那些东西?你们拿着又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少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对我们这些逃荒的来说,那些纸片子还不如一个馍馍实在。不过..."他忽然抬眼,眸光如刃,"只要我们在路上少了一根汗毛——"
萧诺故意拖长声调,手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我这些弟兄们记性不好,保不齐就让那些秘密...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各州府呢。"
“你欺人太甚!”书生指着他骂道。
萧诺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裹着刺骨的寒意:"好一个'欺人太甚'!"他猛地收住笑声,眼中寒芒乍现,"诸位大人要取我们三千条性命时,怎么不说这话?"
少年踏前一步:"原本我们送完山贼,大可各走各路——你们当你们的官老爷,我们逃我们的荒。是你们非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