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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锅熬过头的米汤，黏稠地笼罩着知青点。林知夏蹲在斑驳的土墙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用煤灰画出的正字。七十三个完整的"正"字深深嵌进墙皮，每一道笔画都力透墙壁，仿佛要刻进砖石的骨髓。墙皮被刮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黏土，像一道道结痂的伤口又被生生撕开。
周婉秋蜷缩在墙角，灰布衫上沾满泥浆和草屑，活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麻雀。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块锋利的瓦片，指甲缝里嵌着某种蓝色结晶，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林知夏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圈紫黑色的淤青，纹路分明是麻绳捆绑的痕迹。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脚踝上沾着几片蓝色的苔藓——这种特殊的苔藓，只生长在粮库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婉秋......"林知夏刚开口，疯女人突然浑身剧颤，瓦片在墙上重重划下一道。煤灰混合着碎墙皮簌簌落下，在潮湿的泥地上积成一个小土堆。
"七十西！"周婉秋的嗓音嘶哑得不像人声，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剧烈震颤，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三月十五......他们穿着军装......"白沫从她嘴角溢出，灰白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诡异的清醒，"徐会计在账本上写了......写了......"
林知夏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看见周婉秋指甲缝里渗出蓝色的黏液，顺着瓦片滴落在墙根。液体接触泥土的瞬间，竟然"嗤"地冒出一缕青烟，在地上蚀出几个细小的蜂窝状孔洞。
"哗啦——"
一盆刺骨的井水突然泼在周婉秋身上。苏曼珠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孔雀蓝的布拉吉下摆滴着水，手里拎着的铁皮水桶还在晃动。她今天换了一双崭新的解放鞋，鞋底的花纹清晰锐利，完全没有磨损的痕迹——这双鞋，绝不是她平时穿的那双。
"大清早的，吵死人了。"苏曼珠的小拇指绕着辫梢打转，这个标志性动作此刻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媚。她的左手手腕缠着纱布，隐约透出暗红色的血迹。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鞋帮上沾着几片蓝色苔藓——和周婉秋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林知夏猛地站起身，水珠从周婉秋身上溅到她裤脚。她突然注意到苏曼珠的衣领处别着一枚崭新的孔雀蓝纽扣，上面的编号"QL-70-16"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只窥视的眼睛。
"你的伤......"林知夏刚开口，晒谷场方向突然炸开赵大雷的吼声。
"都过来！出事了！"
废窑前己经围满了人。老支书的铜烟杆掉在地上，烟锅里的灰烬洒了一地，像摊开的骨灰。他佝偻着腰，独眼死死盯着窑洞里的景象——十五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每套心口位置都别着一枚孔雀蓝纽扣，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军装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腥气，闻起来像是腐烂的苹果泡在福尔马林里。
林知夏挤进人群时，听见陈向阳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山东汉子的脸色比死人还白，后腰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将灰蓝色的劳动布染成紫黑色。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最上面那套军装，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吞咽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这是......"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右手不自觉地摸向锁骨下方的烙印——"T-70-15"，那个他从未解释过的编号。
顾沉舟的白衬衫在晨光中白得刺眼。他慢条斯理地戴上金丝眼镜，残缺的小指在镜框上留下半个模糊的指印。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缓慢，像是在刻意展示自己残缺的手指。
"1970年3月15日，粮库保卫科十五名值班人员集体失踪。"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弯腰拾起最上面那套军装，从内袋摸出个塑料皮笔记本，"现在找到尸体了。"
笔记本的扉页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顾父站在粮仓前，身边是十五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照片右下角印着日期：1970.3.14。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照片背景里，粮库西墙上用红漆写着"QL-70"几个大字，正是现在被锁住的那个通风口。
林知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知青点的土墙——周婉秋己经不见了，只留下第七十西个未完成的正字，和满地混着蓝晶体的水渍。墙根处，有人用瓦片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QL-70-17"。
这个数字让林知夏浑身发冷。如果"QL-70-15"对应的是陈向阳，那么"17"又是谁？她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顾沉舟，却发现他正盯着苏曼珠的左手手腕——那里缠着的纱布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下面一个新鲜的烙印："T-70-16"。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那排军装上，每枚纽扣都在闪闪发光，像十五只冰冷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