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革委会的红砖小楼前,林知夏攥着返城证明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纸片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斤重。晨雾还未散尽,纸面上凝结的露水洇开了钢笔字迹,把"林知夏"三个字晕染得像血泪滴落的痕迹。
"林同志,签完字去财务科领路费。"办事员头也不抬地推过来一张复写纸,"一式三份。"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声。林知夏突然停住——复写纸背面透出的字迹,分明是"QL-70档案调阅申请表"。她装作不经意地翻动纸张,发现第三联的存根页上,自己的签名被拓印在一份陌生文件上。
"同志,这复写纸......"
"快点签!"办事员不耐烦地敲桌子,"后面还排着队呢。"
林知夏抿紧嘴唇。余光瞥见走廊尽头,顾沉舟正被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拽进办公室。那人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反着光,照出袖口若隐若现的条形疤痕——是徐父!她呼吸一滞,钢笔在纸上戳出个墨点。
"磨蹭什么?"办事员突然抽走文件,"下一个!"
林知夏被挤到一旁,掌心沁出冷汗。她想起昨夜在女厕隔间发现的纸条:"通行证有诈,勿签真名"。现在后悔己经晚了,自己的笔迹永远留在了那份不明文件上......
"知夏!"
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回头。顾沉舟站在楼梯拐角,白衬衫领口别着崭新的团徽,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焦灼如火。他做了个"别动"的口型,右手在身侧快速比划了几个数字——是粮库通风口的编号!
徐父的咳嗽声从办公室传来。顾沉舟神色一凛,转身时故意撞翻茶水柜上的搪瓷盘。趁着混乱,林知夏看见他往自己这边抛来个小纸团。
"哎呀,对不起......"她假装蹲下系鞋带,纸团滚到脚边。展开是半张烟盒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证明背面,太阳下看"。
财务科的铁栅栏窗口排着长队。林知夏借着人群掩护,把通行证对着朝阳举起——纸背透光处显现出密密麻麻的蓝色小字,竟是QL-70实验对象的花名册!她的体检编号"QL-70-17"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待处置"。
"下一位!"
林知夏慌忙折起证明。领到的二十元路费里,夹着张1970年版的五元纸币,边缘用针尖刺出一串小孔。她对着光细看,是组经纬度坐标。
走出革委会大院时,宣传栏新贴的"光荣榜"哗啦啦响。顾沉舟的订婚照赫然在列,徐雅琴穿着孔雀蓝布拉吉,胸口别着那枚眼熟的发卡。照片底下压着的《红旗》杂志露出一角,刊载的正是顾父关于"知青返城政策"的讲话。
林知夏胃里翻涌起酸水。她攥紧那张五元纸币,突然注意到徐雅琴的发卡有些异样——本该镶嵌珍珠的位置,是个微型镜头般的黑色圆点!
"林知青!"
晒谷场方向传来喊声。王会计挥舞着账本跑来:"你的行李......"话说到一半突然压低声音,"赵大雷让我告诉你,晒谷场石碾底下......"
"王会计!"革委会的喇叭突然炸响,"立刻到会议室!"
王会计塞给她一把钥匙就匆匆跑了。林知夏绕到粮仓后墙,发现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上系着根红布条——是陈向阳失踪那天穿的衬衣布料!
石碾掀开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底下埋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整齐码放着:苏曼珠的日记本、半盒孔雀蓝纽扣、还有陈向阳染血的粮库工作证。日记最后一页被撕去,只留下个钢笔戳穿的"顾"字。
林知夏颤抖着翻到中间,1978年5月3日的记载让她血液凝固:
"徐叔叔今天又来了,带来那种蓝色药丸。他说必须让知夏姐吃下去,否则沉舟哥哥的调令就......"
字迹在这里被大团墨水污染。夹页里掉出张顾沉舟的一寸照,背面写着"704厂化验室,东侧第三窗"。
远处传来吉普车的轰鸣。林知夏把东西塞进内衬口袋,刚跑出晒谷场就撞上挑水的社员。
"林知青,听说你要回城了?"对方羡慕地看着她手里的通行证,"真好,俺家二丫......"
话没说完,革委会的广播突然插播紧急通知:"全体知青立即到礼堂集合!重复,立即集合!"
大喇叭的杂音中,林知夏敏锐地捕捉到"档案审查""体检复查"等字眼。她望向礼堂方向,只见徐雅琴正站在台阶上分发表格,胸前那枚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排队时,前面的女知青突然晕倒。医护人员抬担架经过时,林知夏看见那人手臂上新鲜的针眼,和体检表上"QL-70-16"的蓝色编号......
"下一个!"
体检帐篷里,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准备针剂。玻璃安瓿里晃动的蓝色液体,和苏曼珠日记描述的如出一辙。窗台上搁着的搪瓷盘里,己经堆了七八支用过的注射器。
"脱袖子,验血。"医生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最近有头痛症状吗?"
林知夏盯着他胸前的钢笔——那是顾沉舟的!笔夹上刻着的"Q"字母缺了一角,是她去年亲手摔坏的。
"医生,"她突然指着窗外,"有人晕倒了!"
趁对方转头,她迅速调换了桌上的体检表。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帐篷门帘被风吹开,她看见顾沉舟站在礼堂后门,正把一张车票塞给穿粗布衣裳的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