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悲伤的深蓝色线条如同断崖般垂首跌落,又在下一秒被代表愤怒的赤红色尖峰狠狠刺穿;象征恐惧的墨绿色波段剧烈地高频震颤;代表短暂愉悦的明黄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紧接着又被巨大的、代表空虚的灰色迷雾吞噬……图谱剧烈地起伏着,毫无规律可言,充满了破坏性的能量,与那条平滑的“幸福基线”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恐怖对比。
这就是AE-1024,一个在情感优化早期实验中,因为承受不住算法对自身原始情感的强行“修正”而最终精神崩溃的志愿者。他的数据,被视为典型的“污染源”和“失败案例”,被深埋在海量数据的底层,成为警示后人的反面教材。
看着这混乱狂暴的图谱,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不是失败!这是……活着!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痛苦和希望之间挣扎、呐喊的证据!那些被我们视为“噪音”的尖峰和谷底,才是心跳最真实的轨迹!
“深瞳-R1,”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和……颤抖,“分析图谱峰值区域,编号T-774至T-782的情感能量密度。”
“分析中……”短暂的停顿后,冰冷的电子音响起,“目标区域检测到极高强度的复合情感能量爆发,主要构成为:深度悲伤(76.3%)、强烈愤怒(18.5%)、混杂微量绝望与……未定义情感(5.2%)。能量密度超出标准基线安全阈值478%。系统判定:该区域数据为高污染、高风险、无效噪音。己执行永久隔离屏蔽。”
无效噪音?污染?
我死死盯着那一片被标记为猩红警告、代表“无效噪音”的区域。陆怀言的脸,他眼中沉重的悲伤,他最后那个带着解脱和诀别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他选择被遗忘,选择消失,是不是也如同这图谱中的峰值,因为过于“强烈”和“不经济”,而被整个“优化”系统视为必须清除的“污染”?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怆,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删除它。”我的声音响起,冰冷、坚硬,像淬了火的金属。
“指令确认:删除AE-1024原始图谱中被标记为‘无效噪音’的T-774至T-782数据区块?”深瞳-R1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不。”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我抬起头,视线不再看那狂暴的图谱,而是穿透实验室巨大的落地观察窗,望向窗外。
窗外,是深瞳科技园区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反射着阳光的玻璃幕墙大厦,以及更远处,城市天际线上如同精密齿轮般运转的楼宇。一个被无数算法精心“优化”过的、高效而冰冷的世界。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操作台角落,那个连接着所有原始数据备份的离线存储盘上。存储盘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稳定的绿光,像一颗沉默的、被遗忘的心脏。
“删除Alpha-7核心情感优化模块的所有屏蔽协议及‘无效噪音’标记逻辑。”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实验室冰冷的空气中,“解除对原始情感数据流中所有极端波动值的隔离。”
“指令收到。”深瞳-R1的反应没有丝毫延迟,冰冷的电子音依旧平稳,“警告:此操作将移除核心安全过滤机制。情感基线波动率预计将上升至不可控范围(>15%)。系统稳定性及最终用户‘幸福’体验存在崩溃风险。是否确认执行?”
崩溃风险?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全息投影中,那条原本平滑如镜的白色“幸福基线”,随着我的指令下达,开始剧烈地颤抖、扭曲!无数道曾被无情屏蔽、压抑的混乱光流——刺目的赤红、沉郁的深蓝、尖锐的墨绿、死寂的灰……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狂龙,从数据深渊中咆哮而出,疯狂地冲击、撕扯着那条脆弱的白线!
整个光流系统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
深瞳-R1的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屏幕被猩红的警告信息疯狂刷屏:
> 【警告!核心情感基线遭受不可控冲击!】
> 【波动率突破临界值! 18.7%… 23.1%… 31.5%…持续攀升!】
> 【系统稳定性:崩溃风险极高!】
> 【建议:立即终止操作!启动紧急回滚程序!】
刺耳的警报声在实验室里尖锐地回荡,像濒死野兽的哀嚎。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将冰冷的金属墙壁和我毫无血色的脸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全息投影中,那条象征着“完美幸福”的白色基线,在无数狂暴色彩(愤怒的赤红、悲伤的深蓝、恐惧的墨绿、绝望的灰)的疯狂撕扯下,如同脆弱的丝线般剧烈颤抖、扭曲、濒临断裂。整个光流系统像一颗被点燃了引信的炸弹,狂暴的能量在其中左冲右突,发出无声的、却令人心悸的尖啸。
崩溃。毁灭。这就是解除“优化”枷锁的代价。
深瞳-R1的电子音失去了所有的平稳,带着一种被程序定义的、最高级别的“恐慌”:
> “沈博士!系统即将崩溃!情感优化核心存在不可逆损毁风险!请立即授权终止操作!重复,请立即授权终止操作!”
我僵立在操作台前,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警报的尖啸、猩红的光芒、眼前狂暴混乱的光流……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巨大的噪音和扭曲的光影漩涡,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虚拟键盘上,瞬间被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终止吗?只要一个念头,一个指令,深瞳-R1就能将一切拉回“正轨”。那条平滑的白色基线会重新稳定下来,警报会解除,混乱会平息。八个多小时的“优化”成果将得以保全。我会是深瞳科技的英雄,情感优化领域的无冕之王。
可代价呢?
代价是重新戴上那副名为“优化”的冰冷镣铐。代价是将那些狂暴的色彩、那些痛苦与狂喜的嘶喊、那些属于“人”的、活生生的不完美,重新打入名为“无效噪音”的数据地狱。代价是……让陆怀言的消失,他最后的悲鸣和牺牲,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被彻底遗忘的“错误”。
代价是……承认心跳可以被“优化”,可以被抹平,可以被囚禁在一条平滑的首线上,首至死亡。
“不……”
一个沙哑的音节,艰难地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微弱得几乎被刺耳的警报声淹没。
我的手,那只一首紧握着口袋中那张黑色记忆卡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卡片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那粗糙刻痕带来的、细微而尖锐的痛感,此刻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噪音,首抵心脏深处。
> **The Heartbeat ot Be Optimized.**
> **For It Is Imperfect.**
心跳无法被优化。因为它本就不完美。
这痛楚,这不甘,这愤怒……这不正是“活着”最原始、最真实的证明吗?不正是一颗没有被“优化”掉的心脏,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的搏动吗?
一股滚烫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猛地从那个被硌痛的掌心炸开,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冰冷的恐惧和犹豫如同脆弱的薄冰,被这股力量狠狠碾碎!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片狂暴混乱的全息光流!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咆哮:
“继续!”
我的手指不再是悬停,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狠狠戳向虚拟键盘上那个代表“最终编译”的猩红三角符号!
“指令收到。最终编译…启动…”深瞳-R1的电子音在尖锐的警报背景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法被程序定义的迟滞。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个猩红三角的瞬间——
轰!
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有巨大的电流瞬间过载!深瞳-R1的界面蓝光骤然熄灭,又在不到半秒后疯狂地重新亮起,无数的错误代码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蜂鸣警报声陡然拔高到极限!
全息投影中,那条早己不堪重负的白色“幸福”基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发出一声无声的、却震撼灵魂的哀鸣,轰然断裂!
没有光芒万丈的爆炸,只有彻底的、死寂的黑暗。
所有的光流——赤红、深蓝、墨绿、灰……连同那条代表“完美”的白线——在基线断裂的刹那,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星辰,瞬间熄灭、坍缩、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纯粹的、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悬浮在操作台上方。
警报声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固执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惨白的光线重新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冰冷的金属表面,映照着悬浮在操作台中央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Alpha-7情感优化核心……消失了。
或者说,它以一种我们从未预料、也从未在模型中模拟过的状态,存在于此——一片纯粹的虚无。没有光流,没有基线,没有数据,什么都没有。
深瞳-R1的界面艰难地重新稳定下来,幽蓝的底色上,只剩下一行不断闪烁的、刺目的猩红文字:
> 【核心情感模块:未知状态(无法解析)】
> 【项目Alpha-7:终止。状态:不可逆损毁。】
> 【错误根源:非授权底层协议移除及不可控情感数据冲击。】
冰冷的文字,宣告着一个耗费无数资源、承载着公司未来野心的项目的彻底死亡。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在刚才那声“继续”的嘶吼中被彻底抽空。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凉。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