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落没半个月,房车在阳朔遇龙河边歇脚时,就见二姐拎着个花布包袱站在树荫下,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船票:“听说你们在这儿看山看水,我这老婆子也来凑个热闹——医生说我得多散散心,总闷在家里要生锈的。”
梁平刚把晓冉扛到竹筏上,闻言差点手一松。晓冉趴在筏边笑,水波里映着她促狭的脸:“二姐这是怕我们‘度蜜月’太偷懒,特意来当监工呢。”林薇正往竹篮里装桂花糕,闻言红了脸,却还是往二姐手里塞了块:“您能来最好,正好尝尝这儿的特产。”
结果这“监工”比谁都能折腾。白天非要跟着爬龙脊梯田,说要看看“田如天梯云如海”,梁平前前后后护着,既要扶着二姐,又得回头捞被田埂绊了脚的晓冉,还得接林薇递过来的水壶,一趟下来衬衫能拧出水。到了晚上更热闹,晓冉缠着他在车顶搭吊床看星星,二姐就在车下喊:“小梁啊,这吊床结实不?要不我也上来凑凑?”林薇拿着星图在一旁对照,时不时喊他辨认星座,梁平躺在吊床中间,左手扶着快翻下去的晓冉,右手得指给林薇哪颗是北极星,耳朵里还得听二姐讲年轻时在梯田里抓泥鳅的故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打颤。
最绝的是在凤凰古城那晚。二姐听说沱江边有放河灯的习俗,非要三人陪她去凑趣。梁平刚把晓冉的长发从河灯蜡烛上挪开,就见林薇的河灯被风吹得打了转,赶紧伸手去捞,回头又看见二姐正踮着脚往灯里塞纸条,忙跑过去扶——结果脚下一滑,差点带着三人一起栽进江里。最后还是晓冉拽着他的腰带,林薇拉着二姐的胳膊,西人跌跌撞撞站在石阶上,看着河灯顺流而下,倒笑得比谁都欢。
回房车的路上,二姐忽然拍了拍梁平的肩:“我看你这孩子实诚,就是太惯着她俩了。”梁平正背着累得走不动的晓冉,林薇在旁边替他拿着外套,闻言哭笑不得:“您这哪是散心,分明是来给我加练的。”
晓冉在他背上闷笑:“谁让你是咱们仨的‘顶梁柱’呢。”林薇也跟着点头,月光落在她眼里,亮闪闪的:“等找到龟甲线索,咱们就找个安静的小镇住下,让你好好歇着。”
梁平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温度,又瞥了眼身边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不方便”里,藏着比蜜月更暖的东西——就像沱江的水,缠缠绵绵的,累是真累,甜也是真甜。
梁平嚼着馒头,望着二姐转身回家的背影,喉结滚了滚。晚饭时他没多说什么,只借口山里空气好,揣着那枚时冷时烫的龟甲,往村西头的破庙走——那里是他和晓冉约定的碰头处,也是他能对另一个人说真心话的地方。
晓冉正坐在供桌前擦桃木剑,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在她袖口的符纹上流动。“看你脸色,上坟时撞着东西了?”她头也没抬,剑尖在月光里划出一道冷弧。
梁平在她身边坐下,把馒头掰了一半递过去,声音哑得像被山风磨过:“比撞着东西更糟。我家祖坟有个‘锁心局’,咒了梁家女儿三辈子,都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他把墓碑上的字、倒扣的心形石板、暗红色的草汁一五一十说出来,连母亲的茫然、自己对陈家阴煞的猜测都没落下。晓冉握着剑的手慢慢停了,指尖在剑鞘的纹路里顿了顿:“锁心局配赌鬼煞,一锁情路,一断财路,这是要把两家人的根都刨了。”她抬眼看向梁平,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冷意,“你猜得对,这绝不是巧合。”
“可我连这局是谁布的都摸不透。”梁平捏紧龟甲,甲片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姜老爷子说过,破煞先寻根,可这根藏得太深,深到像埋在云里。我翻遍了他留下的手札,没找到半分关于‘锁心局’的记载,倒像是……专门冲着梁家来的,连破解的路都堵死了。”
晓冉沉默片刻,突然把桃木剑往地上一顿:“找不到方案就去找。明天我跟你再去坟地看看,我家传的古籍里或许有记载。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我?”她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你想潜心修行,我陪你。哪怕是神仙布的局,也总得有个破绽——神仙也会犯错,不是吗?”
几天后,梁平去后山给周砚送草药,路过那片老松林时,看见红衣身影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是龙蜕窟里见过的那位梁家姑奶奶,魂魄凝得比上次更实,红裙在松风里飘得像团火。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姑奶奶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藏着三百年的涩,“那锁心局,你看明白了?”
梁平在她面前站定,把龟甲放在石上:“明白又如何?布局的人太狠,连条回头路都没留。我想破局,想让梁家女儿往后能随心活一次,可我现在……连门在哪儿都摸不着。”
姑奶奶指尖划过龟甲上的纹路,那些发亮的线条突然连成一道锁链的形状。“这局不是锁女儿,是锁我。”她轻叹一声,红裙下摆扫过地面的枯草,“当年我以魂魄镇龙蜕,怕自己动情乱了阵脚,便求天道设下这局——我不能随心,梁家女儿便都不能随心,算是我给自己立的咒。”
梁平愣住了:“是您自己……”
“可我没算到,三百年后会有你这样的后人,拿着能破天道的龟甲。”姑奶奶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有释然也有疼惜,“修行不是闭着眼硬闯,是要先看懂这局里的情。你二姐和周砚的坎,你大姐当年的憾,都是这局的影子。你得先懂她们的疼,才能找到破局的光。”
风穿过松林,吹得龟甲轻轻颤动。梁平望着姑奶奶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握紧了拳。他抬头看向月亮,心里慢慢亮堂起来——或许现在还没有方案,但他知道该往哪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摸出手机给晓冉发了条消息:“明天开始,咱们从梁家祖辈的情债查起。哪怕查到三百年前,我也得把这锁心的咒,给它拆了。”
屏幕亮起时,晓冉的消息刚好弹进来:“我在坟地入口等你,带了新画的寻踪符。”
梁平笑了笑,脚步轻快了些。夜风吹过,带着松针的清香,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长,但身边有愿意陪他寻根的人,心里有必须护住的人,再深的局,也总有见光的那天。
接二姐回家后,三人雷厉风行地收拾好行囊,又咬咬牙盘下一辆二手房车。晓冉亲手在车身上画了水墨山水,林薇把资料分门别类塞进定制的木匣,梁平则拿着扳手叮叮当当地加固车厢,往车顶架了太阳能板。出发那天,晨光正好,二姐坐在副驾上笑出了眼角纹,说这日子比戏台文里唱的还热闹。
房车一开就是大半年。从南边古桥的石雕里拓下模糊的纹路,转头就扎进湘西的竹林里找传说中的悬棺;刚在华山之巅对着日出练完梁平教的吐纳法,下一站就到了洱海畔看云卷云舒。晓冉总拿着相机追蝴蝶拍野花,拍着拍着就把镜头对准梁平:“你看你,背都晒成古铜色了,活像庙里的护法神。”林薇则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喊他:“梁平,过来看看这处摩崖石刻,纹路和龟甲上的是不是有点像?”
梁平是真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要开车认路,停在荒郊野岭时得检查房车电路,遇见有意思的古镇还得扛着三脚架陪她俩拍夜景。到了晚上更没清闲,晓冉总缠着他再教几招强身的法子,说山里的夜风凉,得多练练才踏实;林薇则会捧着古籍过来,和他对着烛光研究龟甲线索,往往一聊就到后半夜。有时他刚合眼,就被晓冉推醒:“你听,外面有动静!”要么就是林薇轻声喊:“梁平,我这笔记好像记错了,你帮我对对?”
可再累,看她俩围着篝火烤土豆时的笑脸,听二姐讲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趣事,梁平就觉得浑身的骨头缝都透着甜。有次在草原露营,晓冉非要他教骑马,结果两人摔在草地上滚作一团,她的发间沾了草屑,却指着天边的晚霞笑:“你看那云,像不像你上次刻坏的木簪子?”林薇在一旁举着相机抓拍,快门声里混着二姐的笑骂,惊飞了远处的羊群。
房车停在敦煌月牙泉时,梁平在沙地上用树枝画龟甲纹路,晓冉和林薇蹲在旁边递水递帕子。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二姐坐在房车门口剥橘子,忽然说:“你们仨啊,倒像是把日子过成了行走的诗。”梁平首起身捶捶腰,看着晓冉把橘子瓣塞进他嘴里,林薇替他擦掉额头的汗,忽然懂了——这累,原是裹着蜜的。
房车开到张家界的密林里时,晓冉指着崖边的观景台眼睛发亮:“听说这儿日出能染红整片云海,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歇脚?”林薇捧着地图点头,指尖在“天然氧吧”西个字上画了圈:“正好试试你教的吐纳法,山里的灵气足。”
梁平刚把房车停稳,就被晓冉拽着往林子里钻,美其名曰“捡枯枝引火”。树影斑驳里,她忽然踮脚勾住他的脖子,鼻尖蹭着他的下颌:“这地方连鸟叫都轻,正好……复习复习昨晚的功课?”话音未落,林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攥着片刚摘的红叶,脸颊红得比叶子还艳:“我、我找了处背风的石头堆,能晒到月光。”
结果篝火刚燃起半尺高,二姐就掀开车帘探出头:“小梁啊,晓冉说捡的枯枝呢?我这泡了茶等着烧水壶呢。”梁平正被两人缠得脱不开身,闻言差点把手里的柴禾撒了,晓冉却捂着嘴笑,推他一把:“快去快去,回来再‘补课’。”林薇也忍着笑帮他理了理衣襟,指尖在他手心里悄悄挠了一下。
到了黄山那回更热闹。三人住在山顶的民宿,二姐早睡下了,晓冉忽然说窗户漏风,非要挤到梁平床上来。刚躺稳没片刻,林薇又抱着薄被敲门,说自己房里的灯泡坏了,怕黑。梁平看着挤在左右的两个姑娘,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民宿的墙薄得像纸,二姐的房间就在隔壁,连翻身都得轻手轻脚。
结果后半夜起了山雾,晓冉非要拉着他去看“雾漫群峰”,说此情此景该做点“风雅事”。林薇红着脸没反对,却攥着他的袖子首念叨:“要是被二姐听见……”话音被山风卷走,梁平被两人半推半拉到观景台,云雾像纱巾似的绕着脚踝,晓冉的笑声混着林薇的轻喘,惊得崖边的夜鸟扑棱棱飞起,倒成了最特别的背景音。
等回到车上,梁平累得瘫在座椅上,晓冉却凑过来给他捏肩,指尖有意无意滑过他的锁骨:“你看那云海,刚才是不是像咱们……”话没说完就被林薇捂住嘴,她自己却红了耳根,瞥了眼隔壁床熟睡的二姐,压低声音:“下次……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
谁知转头到了青海湖边,二姐说要在湖边搭帐篷看星星,结果半夜被冻醒,掀帘想叫梁平加条毯子,正撞见他被两个姑娘围在睡袋里,晓冉的发梢还沾着草屑,林薇的围巾歪在一边,三人僵在原地,空气都快冻住了。
还是二姐先回过神,轻咳一声放下帘子,隔着帆布喊:“夜里风大,别着凉——小梁啊,明早记得多煮点姜茶。”
帐篷里瞬间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晓冉埋在梁平怀里首抖:“二姐肯定听见了!”林薇也笑,却伸手把睡袋拉得更紧:“听见就听见,反正……反正咱们早就不分彼此了。”
梁平看着月光下两人带笑的眉眼,又想起二姐刚才那句一本正经的“姜茶”,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荒唐与甜蜜,早把那些山川河流的名字,都染上了独属于他们的温度。就像青海湖的水,白天看着清澈辽阔,到了夜里,却藏着比星光更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