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捏着信鸽腿上的铜铃,指腹被冰凉的金属硌得发疼。
灰鸽扑棱着翅膀飞走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攥得太紧,掌心沁出了薄汗。
松烟墨的气息混着晨露飘进鼻端,他展开信纸的动作极慢,像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炸的火药包。
"欲知真凶,可查元启七年兵部调令副本。"
墨迹在晨光里泛着乌青,最后一个"本"字的竖钩还带着笔锋拖曳的痕迹。
宋砚的喉结动了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元启七年,正是父亲宋伯安任州推官的第三年,也是那桩"通匪案"爆发的前一年。
"系统,启动因果链·初阶。"他闭了闭眼,舌尖抵着后槽牙念出指令。
熟悉的清凉感从眉心漫开,记忆里的卷宗碎片在脑海中浮起:父亲案宗里那页被撕去半角的供状、赵一百五十八府中暗卫心口的"赵"字刺青、三年前在义庄验尸时发现的带毒银针......这些碎片突然开始旋转,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穿成线。
"叮——时间线重构完成。"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时,宋砚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看见元启七年春,兵部调令里多了一支"临时剿匪营"的编制;元启八年夏,那支营队的军报在父亲手中被判定为伪造;元启八年冬,父亲坠马"意外"身亡,而赵一百五十八的幕僚陈一百五十九,正是当年"剿匪营"的文书。
"赵相不过是提线木偶。"宋砚攥紧信纸,指节泛白,"真正下命令的人......"
"吱呀——"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他抬眼,苏若蘅抱着一摞卷宗站在门口,月白襕衫下摆沾着星点泥渍,发间的木簪歪了半寸——这是她连夜奔走才会有的模样。
"李老安置在城西药铺后院,王捕头带了西个弟兄守着。"她将卷宗搁在案上,指尖在最上面那本《京畿捕快名录》上敲了敲,"我让老周在赵府门房安了眼线,昨夜那七个黑衣人,有三个的伤药是从太医院出来的。"
宋砚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喉间忽然发紧。
他伸手去抽案头的旧卷宗,指腹却先碰到她的手背——温的,带着点常年握笔的薄茧。
"清瑶。"他低唤一声,将那卷边角磨得起毛的《宋伯安验尸笔记》推到她面前,"帮我看看这页。"
苏若蘅低头,见他翻开的是父亲当年记录"通匪案"的残页,墨迹深浅不一,最末那句"军报火漆与兵部印不符"被重重圈了三遍。
宋砚的指尖移到另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那是从赵府暗卫身上搜出的伪造军报:"验尸术·洞微,启动。"
系统的蓝光在他眼底闪过,他看见两张纸的纤维纹路在虚空中重叠——旧残页的竹纤维呈自然卷曲,而伪造军报的纸浆里混了细沙,正是元启八年春京城纸坊为赶工特调的"急造纸"。
"父亲不是死于贪腐。"宋砚的声音发哑,"他是发现那支剿匪营根本不存在,军报是伪造的,所以......"
"所以有人要他永远闭嘴。"苏若蘅接得极快,指尖按在两张纸的交叠处,"元启七年的调令副本,现在应该在兵部档案库最里层的'戊'字号柜。
但赵相上个月刚换了档案库的看守,明着查怕打草惊蛇。"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五更天了。
宋砚突然起身,铁剑鞘撞在桌角发出闷响:"我接了去边镇查军械失窃案的调令。"
苏若蘅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惊色:"边镇离京城七百里,赵相这是要支开你!"
"所以要支得像。"宋砚从袖中摸出调令,在烛火上晃了晃,火漆上的"大理寺"印在跳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你留在京城,联络大理寺里你父亲当年的旧部,重点看赵相往诏狱送了什么人——昨夜那黑衣人说'赵相爷说李老头知道的太多',李老当年是兵部的录事,他知道的,可能不止调令。"
他转身走向书案,抽出压在镇纸下的地图,指尖在"雁门驿"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这是父亲出事前最后停留的驿站。
当年验尸官说他坠马时怀里还攥着半块驿站的砖,我要去看看。"
苏若蘅望着他绷紧的肩背,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却轻得像叹息:"明川,你总说要替父洗冤,可我怕......"
"我不怕。"宋砚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襕衫渗进来,"当年父亲在验尸笔记里写'真相若沉,必有回声',现在,回声来了。"
边镇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宋砚裹紧了青布斗篷。
他没急着去军器局,而是借"巡视驿道"之名,带着两个衙役绕到了雁门驿——说是驿,只剩半堵断墙立在荒草里,门楣上的"雁"字被风雨啃得只剩半边。
"大人,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随行的衙役小吴踢飞块碎石,惊起几只寒鸦。
宋砚没应声。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墙根的砖石——第三块砖的边缘有道极浅的刻痕,像两道交叉的匕首。
"逻辑推演·连环,启动。"
系统的蓝光在他眼底流转,他看见这符号突然与记忆里的"影流"暗号重叠:那是二十年前覆灭的江湖情报组织,专替权贵传递密信,覆灭前最后一笔任务,正是元启七年的兵部调令。
"小吴,去把墙角那堆碎砖搬开。"他起身拍了拍灰,声音平稳得像山涧的水,"看看下面有没有东西。"
等衙役们搬开碎砖时,天己经擦黑了。
宋砚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墙根下露出半块青石板,缝隙里塞着张泛黄的纸页——是驿站的旧档,上面的字迹被刀刮过,却还能看出"三月十五夜,兵部差官持密旨过"的残句。
更深处,他摸到个木匣,匣底压着份奏折副本。
折子开头的"臣苏慎"三个字让他呼吸一滞——这是苏若蘅父亲,前大理寺卿的笔迹!
"......闻禁中夜有异响,疑有逆党谋乱......"
宋砚的手指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必死——那支"剿匪营"根本是为了调兵入京,而父亲作为州推官,查案时撞破了调令的伪造,苏慎作为大理寺卿,又从另一条线查到了宫廷政变的蛛丝马迹......
"大人,该回驿馆了。"小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砚慌忙将折子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窗外有道影子闪过。
他快步走到门边,只来得及看见个穿驿卒服的背影,那人的袖角被风掀起,露出半角火漆封条——朱红色的"兵部尚书府"印,在暮色里红得刺眼。
深夜,宋砚在驿馆的油灯下摊开那页残折。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线。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铁剑,指尖却触到了墙根下青石板的缝隙——那里的土有些松,像是被人新挖过。
他蹲下身,用剑鞘轻轻一撬,一块石板应手而开。
下面是个半人深的地窖,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借着油灯,他看见地窖角落有只铁盒,盒盖上的铜锁生满了锈,却还能看出刻着的"宋"字——和父亲当年常用的印鉴一模一样。
宋砚的呼吸陡然粗重。
他伸手去够铁盒,指尖即将触到盒盖时,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鸣。
他猛地抬头,只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刚才那个驿卒的影子,正贴在院外的老槐树上,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