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太美,沈念蹲下来捧了一抔溪水,怕自己沉浸梦里不能醒来。
溪水从沈念指缝间漏尽,最后一滴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入袖中。她眨了眨眼,水珠挂在睫毛上,将满谷桃花折射成破碎的琉璃色。
“再待一刻就好……”她轻声自语,指尖还残留着溪水的凉意。
突然——
后颈传来一道尖锐的寒意。
沈念呼吸一滞。那冰凉紧贴在她的命门穴上,是刀刃特有的、带着杀意的温度。
“别动。”低沉的男声贴着耳根响起,刀刃的寒气渗入肌肤,“把药箱慢慢放下。”
桃花瓣无声飘落,有几片擦过沈念的衣襟,落在她脚边的药篮里。她垂眸,看见水面倒影——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正用短刀抵着她,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她的后领。
六个身着锦缎劲装的男子呈合围之势。沈念眯起眼睛,这些人腰间的金丝绦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镖局装束。
“金刀镖局改行劫道了?”沈念故作镇定地放下药箱,指尖悄悄摸向袖中银针。
“少废话!”男子一把扯下她的斗笠。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间却凝着戾气,“把值钱的都交出来!”
沈念被粗暴地拽起来,这才发现溪边林子里还藏着十几号人,个个衣衫华贵却面黄肌瘦。最奇怪的是他们押着的镖车——红木鎏金的车厢上蒙着白布,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个人。
“金少主,这女郎中箱子里就几包草药。”一个喽啰翻检着她的药箱,失望地啐了一口。
金少主?沈念心头一震。金刀镖局少主金无痕,三年前在武林大会上一柄金背砍山刀连挑七大门派高手,怎会沦落至此?
“搜她身上!”金无痕厉声道。
粗糙的手掌在沈念腰间摸索,突然碰到那个木雕小兔。金无痕一把夺过,却在看清小兔时脸色骤变:“柳家的机关木雕?你和柳明河什么关系?”
沈念还没答话,镖车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白布掀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妇人正蜷缩在锦被中,嘴角挂着血丝。
“娘!”金无痕慌忙扑过去,竟忘了挟持沈念。
“你母亲病了?”她问。
青年手臂一颤,刀尖划开更深的血痕:“少废话!拿——”
沈念医者本能发作,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妇人手腕。脉象沉涩如沙,指尖温度却异常灼热——这是典型的“血枯症”晚期症状。
“放开我娘!”金无痕的刀又架了上来。
刀刃稍稍撤离半寸,却在她伸手取药时猛然压近。一滴血珠顺着她雪白的颈子滚下来,沁入衣领。
“她活不过三日。“沈念首视对方充血的双眼,“让我救她。”
沈念退后几步,扯下袖口一段白布缠在颈间。
金无痕的刀尖颤抖着,终于“铛啷”落地,踉跄后退,撞得满树桃花簌簌如雨。他红着眼眶嘶声道:“我请遍名医,花光家财……”
沈念终于明白过来。她侧过脸,余光瞥见他通红的眼眶——那不是杀意,而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癫狂,是救母心切的失控。
风过桃林,掀起满地落英。青年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上泥土:“……为什么?”
沈念望向远处山峦。她想起师父临终时说的话:“医者眼里,只有生死,没有恩怨。”
“因为,”她轻声说,“你弄脏了我的桃花。”
“这不是普通血枯症。”沈念己掀开妇人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片蛛网状青斑,“是毒,血蛛砂混入归元丹所致。”
满场哗然。金刀镖局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突然跪地痛哭:“是老镖主给的丹药啊!”
沈念没空理会这些恩怨,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七根银针:“准备热水,再找些新鲜马血来。“见众人不动,她厉喝:“想让她死吗?!”
金无痕如梦初醒,亲自带人去溪边杀马取血。沈念趁机掀开妇人眼皮——瞳孔边缘泛着诡异的金环,这分明是......
“姑娘。”妇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别、别救我了……让痕儿……别再造孽……”
沈念反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夫人所中之毒,与城南正在蔓延的瘟疫同源。救您就是救千万人。”
当金无痕端着热气腾腾的马血回来时,沈念己在妇人周身大穴刺入银针。奇怪的是,那些针尾竟自行颤动,发出细微蜂鸣。
“以针引毒,以血代偿。”沈念将马血涂在妇人掌心劳宫穴,“会有些疼,夫人忍着。”
话音刚落,妇人突然剧烈抽搐,七根银针同时变成乌黑色。最骇人的是,那碗马血竟沸腾起来,表面浮现出金色蛛网状的纹路。
“果然如此。”沈念脸色凝重,“这不是普通血蛛砂,是改良过的'金丝蛊'。”
金无痕面如死灰:“三个月前,父亲从西南押镖回来,带回一盒'长生丹……”他忽然跪地重重磕头,“求神医救我母亲!金某愿以命相抵!”
沈念望向远处暗香冢的方向。那里有解毒必需的七叶灵芝,但此刻救人如救火……
“备轿,抬夫人随我上山。”她突然道,“再派人去寻三样东西:活蝎子、陈年雪水,还有——“她压低声音,“柳明河留下的所有木雕。”
金无痕浑身一震:“您怎知……”
“兔耳藏图,龙鳞记毒。”沈念亮出木雕小兔底部的地图,“柳氏机关术记载过这种蛊毒的解法。”
暮色西合时,一行人抬着镖车向暗香冢进发。沈念走在前方,身后是持刀护卫的金无痕。这个曾经的劫匪头子此刻亦步亦趋,像个虔诚的护卫。
“沈姑娘。”金无痕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先前多有得罪……”
沈念摆摆手打断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没吃完的甜梅:“尝尝?据说能化解心中苦毒。”
金无痕怔怔接过,放入口中的瞬间,杏眼睁大了——这滋味,竟与儿时母亲做的蜜饯一模一样。
山风呜咽,仿佛在诉说某个尘封己久的秘密。沈念摸了摸药箱中的木雕小兔,暗香冢的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像只蛰伏的巨兽。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