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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稠稠地浇在福利院新刷的白墙面上。招童蹲在药圃里，指尖拂过黄芩紫色的花穗，几只蜜蜂在她耳边嗡嗡盘旋。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角，蓝布工作服的袖口沾满了泥点子。
三丫头！"招娣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她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枚闪亮的校徽，手里挥舞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快看！"
招童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土，接过信封时摸到里面厚厚的纸张。信封右下角印着"北京中医学院"六个红字，在阳光下鲜艳得刺眼。
你......招童的嗓子突然发紧。
招娣的眼泪砸在信封上，晕开了钢笔写的收件人姓名。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活不到十八岁。
菜园篱笆突然晃动起来。陈毅凡扛着个木箱跨进来，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他胸前挂着个明晃晃的牌子——省地质局实习证。
恭喜我们的大学生。"他笑着把木箱放在地上，箱子里整齐码着几十个玻璃瓶，"我爸托人从广州带的，说是装药丸用的。"
招童蹲下来查看那些玻璃瓶。阳光透过瓶身，在她掌心投下小小的光斑。她忽然想起五年前在矿井里，陈毅凡用火柴光照亮的那把黄铜钥匙。
对了，"陈毅凡从裤兜掏出一张彩色照片，"看看这是谁。
照片上的招歌穿着亮片演出服，站在深圳戏院的舞台上。背景是巨幅的邓小平画像，舞台灯光在她脸上洒满金粉。照片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三姐，这里的人都不信胎记克夫。"
招童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她忽然听见福利院门口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一个戴蛤蟆镜的男人正从绿色邮包里取出包裹。
林招童同志！"邮递员高声喊道，"汇款单！"
厚厚的一叠汇款单用橡皮筋捆着，最上面那张盖着"湖南省药材公司"的红章。招童数着上面的数字：一千二百元整。这是她上个月卖给县医院的黄芩收入。
我们三丫头成万元户啦！"大姐林坚持从厨房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手里攥着本《中国乡镇企业报》，头版头条正是《农村青年勇闯致富路》。
招童突然觉得腿软。她蹲下来抱住膝盖，额头抵在温暖的黄芩花穗上。五年前那个雪夜，她蜷缩在灶台边啃冻硬的窝头时，怎么敢想会有今天？
傍晚时分，福利院的老槐树下摆开了小方桌。大姐蒸了红枣发糕，招娣用新学的解剖知识把西瓜切成整齐的月牙块。陈老师推着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着用报纸包的五香花生米。
都坐好！"大姐突然神秘地眨眨眼，从屋里捧出个扎红绸的收音机，"今天有重要广播。"
收音机里传出激昂的旋律："......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招秀突然跟着唱起来，跑调的歌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招娣红着脸捅她，却被陈毅凡塞过来一张歌片。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招童望着姐妹们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发现招秀腕上那个桃木符留下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院墙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几个福利院的学生正在跳皮筋，橡皮筋是用拆开的化肥袋编的。
夜深了，招童躺在床上翻看陈毅凡带来的《人民画报》。深圳特区工地的照片上，起重机的手臂划破云霄。她轻轻着照片边缘，突然从画报里滑出一张纸条：
三丫头，等你药材种植上了规模，我带你去深圳看看。——陈毅凡"
月光透过窗棂，在床头的小玻璃瓶上跳跃。瓶子里泡着的黄芩开花了，紫色的花瓣在月光下像一团温柔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