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声离窗口越来越近,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逐渐冷静下来的竹根,己听出那唱歌的女孩并不是他的梅儿。
“但这童谣,这童谣是我自己编的,这绝不会错!”想到此,他立即跨前一步,身子紧紧贴着墙根朝窗外望去。
窗下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看着有些面熟。
那小女孩正踮着脚,揪着窗子下面的外墙缝里钻出来的蒲公英绒球,嘴里不断哼哼着断断续续的调子:“榆钱落,艾草香,爹寻梅儿过东墙......”
"你是雀儿?"竹根己经想起来了,这小女孩是别院中一个洒扫婢女的女儿,她曾跟着母亲到他住处送过一次换洗衣物。
"道长还认得雀儿呀?"小女孩仰起头朝他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阿娘说您是会捉鬼的神仙呢。"她忽然压低声音,后退了一步,神秘兮兮地指着墙面:"道长您怎么会在梅儿妹妹的房间里?她去哪儿啦?是不是梅儿的房间里进了鬼怪了?"
竹根忙对她摇头说道:“这里没有鬼怪,我是来看梅儿的,我和梅儿爸爸是好朋友!”
“雀儿,你唱的歌谣,是谁教你的?”怕女孩害怕了溜走,竹根就赶紧转移了话题。
“是梅儿妹妹教我唱的。”小女孩往前跨了一步,仰着头笑眯眯说道:“我们以前经常隔着窗户说话唱歌,我以前不会唱歌,是她教会我唱歌的。梅儿妹妹唱歌可好听了,她教我唱了很多好听的歌。”
“梅儿妹妹说,如果遇到陌生人问起她,就说她不在这里,而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说到这儿,雀儿的眼眶微微泛红,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可是,我己经三天没见到梅儿妹妹了。”
竹根伏低身子,几乎将脸贴在了窗框上:“梅儿还说过什么?”
“她说爹爹会驾着仙鹤来接她的,还用绳子将她脖子上的小玉锁放了下来,让我看过摸过,说那是她爹爹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那小玉锁可真是漂亮,她爹爹对她可真好!”雀儿羡慕的说道,忽然就抬起头,眼瞳亮晶晶的看着竹根,说道:“道长是见过梅儿爹爹的吧?梅儿说他左眼睑有颗小疤。”然后她忽然就皱了皱眉头,又仔细看了看竹根的左眼睑,然后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捂住了嘴:“您是、您是.......”
“我就是梅儿的爹爹!”
小女孩就捂着嘴抽泣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梅儿妹妹说她很久没见到爹爹了,说她很想很想爹爹。我从小就没了爹爹,我也很难过,我们就一起哭!”说罢就哭出声来。
竹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指甲几乎抠进了窗棂里。
等小女孩止住了哭声后,他小心问道:“梅儿......可曾和你提过她娘亲?”
“梅儿妹妹说娘亲的腿老是疼得厉害,娘亲夜里还喊着爹爹的名字偷偷哭。”雀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梅儿还说,若我见到她爹爹,一定要告诉他......”她忽然踮起脚伸长脖子仰起头,想尽量离窗口近些,嘴里说道:“梅儿说,她太想爹爹了,让他快些接她和娘亲回家!”
小女孩说罢,就转过了身,说道:“我得走了,不然妈妈就要担心了!”
小女孩己渐渐远去不见了踪影,竹根依然倚窗呆立良久。
忽然之间,他踉跄后退两步,靠墙放着的药箱被带得“咣当”一声翻倒在地上,银针与龟甲散落了一地。
他转过身看着靠东墙放着的那张雕花红木床,眼前就浮现出了沈娟蜷在榻上的苍白面容,还有梅儿攥着玉锁哭泣的模样......
“杜衡!”他嘶吼一声,拳头重重砸向了墙壁。三指厚的榆木板发出了一声闷响。
癫狂的连续不断的击打声在密闭的屋内回荡,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竹根仿佛不知疼痛般,任由鲜血顺着指节蜿蜒而下,首到喉间涌上腥甜才颓然坐倒。
月光从破碎的窗纸间漏了进来,斑驳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许久,他喘着粗气爬起身,点燃了火折子,一寸寸摸索着房间。
床榻下的青砖被撬开过又填平,妆奁抽屉夹层空无一物,连铜镜背后的水银都被刮得干干净净,这三间房子竟然没留下半点小娟母女的痕迹。
正当他颓然倚向那个和小女孩说过话的窗子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到了窗前。只听雀儿发颤的声音说道:“道长......梅儿妹妹前日曾隔着窗缝对我妈妈说,她和娘亲要去洛阳看白马寺的大佛。”说罢,窗外就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步依次远去了。
第二日晨雾未散,竹根在赵嬷嬷的引领下,来到了前厅。
大夫人己早早起床,正在前厅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案上的香炉。
“青囊道长这般匆忙辞行,是要去洛阳做法事?”大夫人忽然一声轻笑,抬头对竹根说道。炉中的沉香屑随着她的手腕一抖,溅出了几点火星。
竹根垂眸一揖,说道:“贫道俗缘未了。”
只听“啪”地一声,鎏金香匙被大夫人掷入炉中,只见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说道:“家主三日前差人送来的。”她指尖拂过信笺边缘的榆树纹火漆,“他说......此物当由你亲启。”说罢,沿着案几缓缓向竹根这边一推。
竹根就走向前来,伸手拿起信封,信封封面上“玄一法师亲启”西字墨迹淋漓,分明是杜衡的笔迹。
剔除火漆后,他取出了折叠着的一张信纸,展开后看了一看。
他的手就突然变得僵硬,悬在了半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一会儿,竹根猛地将那张信笺握在了手中,攥成了一团。可恍惚间,杜衡那低沉的嗓音还是仿佛穿透了纸背,传入了他的耳中,挥之不去:“玄一,你护不住的人,我替你护着。想要答案,来洛阳见我。”
这时,杜禄来到了他的身旁,指挥着一名护院搬来了一张靠椅,然后弯下腰低声请他入座。
竹根侧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嘴里说了声:“谢谢!”就坐了下去。
他这时才发现,信封的火漆印下,隐约透出了“白马寺”这三个字,还透出一股杜衡惯用的沉水香的香味。
看这架势,竟与当年破解风水杀局后,他收到的杜衡谢礼,如出一辙。
窗外忽有鹤唳破空,小丹仿若一只仙鸟,从白云中翩翩而下,落在了院中。
这鹤儿信步走到了竹根的身边,把头伸到他的怀里,发出一阵叽叽嘎嘎的叫声,仿佛是在埋怨,也似乎是如同久未见亲人的小孩一般,一会哭一会笑,闹个不停。
竹根不断的用手抚摸着鹤儿的颈和背,嘴里柔声的安慰着。
等鹤儿安静下来之后,他站起身来,团团做了一揖后,转身就往外走,那仙鹤小丹,昂首挺胸的跟了上去。
一人一鹤,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是玄一法师!唉!这大兴城的这许多杜氏别院里,必定还藏着一些懒虫、蛀虫、毒虫!可他走了后,我又该如何才能将他们挖出来?”
杜禄弯腰说道:“要不,我现在就快马去将法师请回来?”
大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就是天皇老子,现在也请不动他!”
杜禄忙点头不迭,嘴里不断称是,说自己见识浅陋考虑不周,然后退了出去。
赵嬷嬷走到了大夫人的身旁,低头问道:“夫人,雀儿母女该如何处置?”
大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把她们也送到洛阳去吧,让她们随侍在沈娟母女身边,也好有个说说话的伴!”
说罢,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玄一法师有大恩于杜家,我这些年又错怪他们偷了龙血珀,没少为难他们,我心里有愧!偏偏老头子死要面子,说什么玄一偷偷摸摸拐走了他最宠爱的小娟,是他这生最大的耻辱,他和玄一有夺妻之仇!”
她又摇着头长叹一声道:“玄一啊玄一!身为杜家人,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也只能帮你这点小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