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关切和探询。
休息室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陈子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温毛巾擦去她脸上的冷汗,又接过助理递来的温水,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边。
杨密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在灯光下闪着破碎的光。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劲来,慢慢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水汽氤氲,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她刚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别说话。”陈子锐打断了她,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塞进她手里,“喝点。”
杨密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寒意。
她看着眼前男人紧绷的下颌线,和他眼底那片深沉得化不开的墨色,那里面有担忧,有后怕,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沉痛。
“我没事,”她轻声说,“就是……有点脱力。”
陈子锐没看她,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很低:“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杨密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是真的吐到虚脱,我就不能是演出来的。”
陈子锐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几秒后,那份紧绷忽然就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的疲惫。
他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对不起。”他闷闷地说。
杨密愣住了。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副身躯,竟然也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
陈子锐没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子锐?”杨密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仰起头看他。
陈子锐低下头,对上她清澈又带着探寻的眼眸,那块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李医生打电话来了……”
杨密的瞳孔,猛地一缩。
得知熊钝病情加重的消息后,杨密只沉默了很短的时间。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只是那双原本就因角色而变得沉郁的眼睛,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第二天回到片场,所有人都感觉到她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杨密是在“成为”熊钝,那现在的她,就是在“燃烧”自己,去照亮熊钝生命最后的路。
剧组进入了最后几场重头戏的拍摄。
第一场,是熊钝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瞒着所有人,在深夜里独自为自己录下告别视频。
场景很简单,就在病房里,一台DV,一张床,一个人。
没有复杂的调度,没有激烈的冲突,镜头只是安静地对着杨密。
“A!”
镜头里,杨密对着DV,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哈喽,大家好,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呢,我……嗯,我应该己经挂了。”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每一个字却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叫熊钝,熊样儿的熊,迟钝的钝……我这一辈子,好像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赚到很多钱,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还丢了工作……听起来,挺失败的哈?”
她笑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去擦,就任由那串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滴落在病号服上。
“但是啊,我很开心。我遇到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我还幻想自己是个超级英雄,拯救了世界……我还……我还被人拍成了电影。”
“爸,妈,对不起,女儿不孝,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了。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女儿,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健健康康的……”
她说到这里,再也绷不住了,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像是受伤的小兽在绝望地悲鸣。
整个片场,一片死寂。
监视器后,陈子锐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指关节,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能看到,摄影师的眼圈红了,一旁的录音师早己别过头去,偷偷抹着眼泪。
这场戏,一条就过。
不是因为演得好,而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演。那是杨密借着熊钝的躯壳,在替她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最后一场戏,是电影的结尾。
在熊钝的想象中,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朋友和家人的簇拥下,微笑着,身体变得轻盈,然后缓缓升空,像一个真正的超级英雄一样,自由地飞翔在城市上空,俯瞰着她所热爱的这个人间。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浪漫色彩的结尾。
杨密被威亚吊在半空中,身下是巨大的绿色幕布。鼓风机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张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纯净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有对生命最纯粹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她飞得那么高,那么远,仿佛真的挣脱了所有束缚,去往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陈子锐透过监视器,看着画面里那个飞翔的女孩,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他知道,这不仅是熊钝的愿望,也是杨密的祝祷。
她希望那个女孩,能以这样美好的方式,被所有人记住。
当杨密被缓缓放回地面,工作人员为她解开威亚时,陈子锐拿起对讲机,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片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而郑重。
“《滚蛋吧!肿瘤君》,所有戏份,拍摄完毕!”
“我宣布……杀青!”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片场先是静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杀青了!!”
“噢噢噢噢!!”
压抑了数月的疲惫、辛酸、感动、不舍……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人们互相拥抱着,笑着,也哭着。
杨密站在人群中央,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还没从那个飞翔的梦里醒来。
首到一束巨大的鲜花被送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陈子锐不知何时己经走到她身边,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但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