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将青瓷碟往檀木案几上推了推,新蒸的茯苓糕腾起乳白雾气,"胡氏近日如何?"
话音未落,史鼎突然攥住半块糕点,杏仁碎屑簌簌落在绣金蟒纹衣袖上。
"在祠堂抄《女戒》抄魔怔了!"他指节泛白,青瓷茶盏应声而裂,"昨儿竟把皇后赐的荆条供到佛龛前,非说是观音菩萨给的戒尺。"
窗外八哥扑棱着鎏金笼架学舌,尖利声穿透雕花窗棂:"诛九族!诛九族!"
正堂西北角的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将皇后赐的素纱忏悔裙笼在雾中。
那裙摆处银线绣的往生咒仍在自动吟诵,梵音与鸟鸣在梁柱间缠绕。
史鼎猛地灌了口冷茶,压低声音道:"太医院首诊的脉案,说是'癔症侵心'。"
他从袖中掏出个掐丝珐琅药盒,朱砂红得刺目,"得用这安神丸镇着,每日卯时三刻用无根水送服..."
话未说完,远处佛堂突然炸开铜铃乱响,混着胡氏尖利的诵经声惊起满树栖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滴水檐角。
谈及史蓉儿,史鼎表情复杂起来说道“蓉儿的亲事,我一个大老粗实在不行,还是得妹妹你来!”
“表姐且看这出戏如何?"史蓉儿此时己换了杏色襦裙,那杏色襦裙被暮色染成琥珀色。
她倚在翠微阁的湘妃竹美人靠上,喂重新关回笼中的绿羽鹦哥啄食着西域葡萄。
见我这样问,她指尖轻点我眉心:"你这丫头,非要把京城的天捅个窟窿?"
指尖丹蔻映着琉璃灯,在鎏金食盒上敲出清脆声响。
我笑着揭开食盒,杏仁酪的甜香裹挟着热气漫开,"表姐且看,这出《大闹公堂》才唱到三折。"
银匙轻搅乳白酪浆,青瓷碗底隐约现出暗纹,舀一勺递到她唇边。
“只是可怜清风别院的荷花池怕是要换水了,昨夜玄鹰卫的铜链绞断半池莲茎。"
蓉表姐忽然攥住我手腕,她掌心微微有些颤抖。
“忠顺王府到底是龙子凤孙...在落魄也是王府,现在被拖去游街。。。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话音未落,远处铜铃声破空而来。
管家推开候府大门,正见朱雀大街尽头的囚车碾过青石板,烂菜叶在暮色中翻飞如蝶。
我安慰的轻拍她的手,“没事的!万事有我在必保住你跟舅舅,还有史家,你安心休息。”
铜铃声渐远时,忠顺王府的鎏金兽首门环正被砸得震天响。
“王爷!世子爷被玄鹰卫锁了游街,朱雀大街上扔的烂菜叶都堆了三尺高!"
管家跌跌撞撞冲进书房,险些撞翻那尊价值连城的翡翠貔貅。
忠顺王手中的狼毫笔"咔嚓"折断,墨汁溅在案头那封未写完的《请立世子疏》上,将"忠孝节义"西字洇成狰狞的鬼脸。
老王爷一脚踹翻描金屏风,南海珊瑚树摔在青砖上迸出满地血珠似的碎碴。
"好个镇海长公主!"他攥着游街画师连夜绘制的《世子受辱图》。
绢本上糖浆混着臭鸡蛋的污渍还透着腥气。
"本王要不让这黄毛丫头褪层皮,就把'忠顺'二字倒过来写!"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王爷紫涨的面皮。
他一把掀翻酸枝木案几,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王妃己捧着鎏金暖炉闯进来,鬓发散乱如疯妇:"老爷!疏白可是您西十岁上才得的独苗啊!"
暴雨忽至,惊雷劈亮《世子受辱图》上的糖浆污渍。
老王爷攥着画轴的手指青筋暴起,突然盯着案头裂成两半的田黄石章狞笑。
他拾起地上半幅残破的《韩熙载夜宴图》这是去年太子赏的,画中歌姬的正巧被墨迹污成枷锁形状。
"去请北静王的赤金舆驾,南安郡王过府一叙。再备十二抬辽东老参..."
他扯断腰间龙纹玉佩的明黄穗子,"连同这先帝赐的暖玉,送去左都御史府上!"
三更梆子声荡过琉璃瓦时,王府西角门闪过几道黑影。
户部侍郎王侍郎的皂靴碾过青瓷碎片,阴恻恻笑道。
“王爷莫急,贾敏那丫头在查江淮盐税...正好...咱们"他压低声音忽然从袖中抖出本蓝皮册子,泛黄纸页在烛火下现出"永业田"三字。
"蠢货!把这晦气东西烧了!"
老王爷暴怒之下扯烂帘帐,却见胡家老太爷颤巍巍从袖中掏出本蓝皮册子。
"王爷请看,这是贾代善当年在兵部贪墨的铁证..."
话音未落,窗外"咔嚓"惊雷劈下,照亮册扉页泛黄的"永业田"三字,竟与白日世子拿出的假地契同出一辙。
众人心照不宣对视,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群魔乱舞。
史蓉儿此刻正倚在翠微阁的窗前,指尖无意识着桌子。
月光下,她忽然轻笑出声。
那日烟柳巷里,张家表哥挡在她身前时,那背影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她摸出袖中绣了一半的松鹤纹香囊。
鎏金更漏滴答声里,她又摸出袖中半枚羊脂玉佩。
那日烟柳巷混乱中,张家表哥转身时落下的贴身物件。
喜儿轻手轻脚添上安神香,见自家小姐又对着玉佩出神,只得将鎏金烛台移近些。
不由的叹息了一声。自己这贴身丫鬟哪里有不明白小姐心思的。
喜儿实在不忍自己小姐这样子,看着小姐日渐单薄的身形在烛火下晃了晃,不由的心疼起来。
夫人跟胡家的事对自己家小姐的打击己经够大了!
如果不是有公主在~~喜儿都不敢往下想,今日若侯爷真的犯了糊涂可怎么办,不由的心里一阵酸涩。
"小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喜儿轻声劝道,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
史蓉儿恍若未闻,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香囊上的纹路,低声道:"喜儿,你说……他还会记得那日烟柳巷的事吗?"
喜儿鼻尖一酸,强忍着泪意道:"小姐,张家表少爷不是那等薄情之人,他既肯挡在您身前,必是心里有您的。"
史蓉儿苦笑一声,指尖微微发颤:"可如今母亲与胡家在京城闹成这样,今日父亲若真听了那人的话,我的婚事……"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攥紧了香囊,指节泛白。
喜儿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小姐,您别怕!有公主在,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今日侯爷若真犯糊涂,公主定会拦着!"
蓉儿抬眸,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光亮:"对我还有敏儿,跟姑母!"
喜儿用力点头:"公主待您如亲姐,您忘了?今日她还说,万事有她在,必保住您跟侯爷,还有史家!"
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喜儿咬了咬唇,低声道:"小姐,您得保重身子。若您倒了,岂不是正合了那些人的意?"
蓉儿怔了怔,终于缓缓松开紧握的香囊,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喜儿松了口气,连忙替她披上外衫:"小姐,奴婢去给您热碗燕窝粥,您多少用些。"
蓉儿微微点头,目光却仍落在香囊上,低喃道:"喜儿,明日……替我去趟公主府吧。"
喜儿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