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晒谷场的泥地还结着霜花。林小禾蹲在粮车旁核对货单,哈出的白气在算盘珠上凝成水珠。翠花媳妇挎着竹篮过来,掀开粗布露出底下油纸包:“新烙的葱油饼,给押车的兄弟们垫垫肚子。”
“这一路到省城少说三天...”林小禾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十余骑黑马踏碎晨雾,马上人皆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刀缠着黄绫。
顾长风从学堂梁上跃下,椽子灰扑簌簌落进面盆:“是皇城司的缇骑。”
领头的汉子翻身下马,靴底铁钉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他指尖挑起粮袋上的告示,金丝手套映着晨光:“蛟龙纹,孔雀胆...倒是出好戏。”突然扯开粮袋,霉米混着螺壳哗啦啦洒了满地。
林小禾攥紧油饼,葱香混着铁锈味首冲鼻腔:“大人,这都是刺史验过的官粮...”
“官粮?”汉子从米堆里捏出只甲虫,“这米蛀得能养蛊了!”甲虫在他掌心爆开浆液,惊得二狗哇地哭出声。
晌午日头毒起来时,祠堂己叫缇骑围得铁桶似的。刺史的朱红官袍汗湿了后背,皇城司的密折在他眼前晃:“陆侍郎昨儿夜里悬梁了,临终前招供的可不止军粮案。”
顾长风腕间的银丁香突然发烫——那夜地窖里拾得的蜡丸,此刻正在皇城司汉子手中转动:“谢家小公子,这孔雀胆的滋味可还记得?”
林小禾突然撞翻供桌,香炉灰迷了众人眼。顾长风趁机将她护在身后,却听那汉子冷笑:“十二年前东宫走水,谢尚宫抱着的襁褓里...真是死婴?”
祠堂陡然静了,梁上燕子扑棱棱撞破窗纸。刺史突然掀袍跪地:“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你的人头?”汉子一脚踹翻香案,“够换谢家满门七十二口的冤魂吗?”
暮色西合时,林小禾蹲在河滩搓洗衣衫。顾长风后背的新痂又渗了血,将粗布中衣染成褐色。她拧衣的手忽然顿住——上游漂来盏河灯,灯芯竟用金箔叠成蛟龙状。
“别碰!”顾长风涉水捞起河灯,龙须处赫然沾着暗红,“是宫里的血书。”
灯罩内壁密密麻麻写满小楷,林小禾就着月光细看:“...太子妃诞下死胎当夜,谢尚宫房中的婴啼...”她突然噎住,抬头撞上顾长风惨白的脸。
远处传来犬吠,十余盏灯笼逼近河滩。皇城司汉子拎着个乌木匣子冷笑:“谢公子,故人托我带个礼。”
匣盖掀开的刹那,林小禾的尖叫卡在喉头。苏婉容的金步摇插在颗白发头颅上,浑浊的眼球正对顾长风的方向。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进茅屋,林小禾熬的安神汤在药吊子里沸腾。顾长风盯着案上血书,腕间银丁香突然炸开——蜡封的药丸滚落,露出里头泛黄的绢布。
“是娘的字迹...”他指尖抚过绢上泪痕,“东宫走水那夜,太子妃的孩子被人调了包。”
林小禾添柴的手一抖,火星子溅上衣摆:“你是说...”
“当年被烧死的才是真皇子。”顾长风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疤痕盘如蛟龙,“而我这个‘灾星’,倒是金枝玉叶。”
药吊子噗地溢了,苦味漫过两人交握的手。窗外闪过黑影,皇城司的刀锋在月色下泛蓝,分明是淬了孔雀胆的毒。
五更天,晒谷场飘起炊烟。林小禾往米粥里撒着腌菜碎,忽然瞥见粮车下蜷着个人影。翠花媳妇的独子铁柱满身是血,怀里紧搂着半幅绣品:“小禾姐...锦绣坊的姐姐们...”
绣品上金线勾出婴孩襁褓,角落绣着“东宫谢氏”的印鉴。林小禾突然扯开铁柱的衣襟,少年心口赫然烙着盘蛇纹——与陆明远折扇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他们拿我娘要挟...”铁柱咳出血沫,“让我在粥里下药...”
顾长风夺过药包嗅了嗅,瞳孔骤缩:“是当年毒死谢家军的鸩羽粉!”
晒谷场突然炸开哭嚎,捧着粥碗的乡亲们接二连三倒地。皇城司的玄衣铁骑破雾而来,领头汉子刀尖滴血:“逆党余孽毒杀百姓,格杀勿论!”
林小禾被顾长风拽着滚进草垛时,腕间银镯勾散了发髻。他唇间血腥气混着鸩毒苦涩:“往北山跑,老槐树第三个树洞...”
“要走一起走!”她反手将麦芽糖塞进他齿间,“你说过属狼的,狼不丢媳妇。”
追兵的火把映红半边天,顾长风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疤痕。皇城司汉子猛勒缰绳:“你...你当真是...”
“告诉你们主子,想要传国玉玺——”顾长风将铁柱的绣品抛向火把,“拿七十二口楠木棺来换!”
火舌吞没绣品的刹那,林小禾瞧见金线中暗藏的舆图。原来河滩地窖的白骨堆下,埋着十二年前改天换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