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自己,身量变高许多,我正被金镯的诅咒化成荀清瑶的模样。荀清瑶原本个头就高,她和庾文君被称为颍川双姝,要不是因为当初在襄阳落在刘曜的手里,庾文君还不至于在江东翻云覆雨,无人能敌。
可惜,荀清瑶心比天高,却没庾文君那么好命,天下第一高门嫡女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心里难免失落,自己从没恨过她。她若非从洛阳开始就一首设计要把禅位金册搞到手,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我苦笑,她如果知道原本什么都无须做,司马邺也会登基,会不会觉得造化弄人?
荀清瑶爱乔泰爱得入魔!
我看着自己魂体渐渐化作荀清瑶,却无力阻止。那只金镯己彻底融入腕子,化作一道狰狞的血痕。镯上的纹路如活蛇般扭曲着,乔泰两个字隐没在魂血里,最后消失不见。荀清瑶肌肤莹白如玉,腰肢纤细发丝飘逸,更让人生出红颜薄命的伤感。
那次替她穿上嫁衣,第一次戴上那只镯子,被乔泰吻入怀里的记忆就还像昨天。想到这儿,心里莫名难过,乔泰拔刀问天的画面转着圈在脑海里重演。
我看向西周,九幽黑暗如活物蠕动,粘稠阴风裹挟刺骨寒意,一寸寸侵蚀我的无垢圣体。西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虚无在吞噬一切。
我感应肉身,没回应。
我猜荀清瑶自毁肉身和魂魄,以执念入梦拉我下九幽,那肉身多半就还在梦里。肉身不醒,我哪儿也去不了。而且,荀清瑶死前诅咒,摘不下金镯,我永远别想逃出九幽之地。
只能探寻一番,看这里能有什么机缘。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
我飞身向下,视线所及无不是暗黑虚空。我随意飘飞,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无奈颓废地停下,没用。这里像是被时间停滞,无穷无尽,永远到不了头。
我尝试向上飞,可九幽的法则如枷锁般禁锢着我。金镯印迹的血光暴涨,我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荀清瑶的声音,“乔泰……”
我抱膝而卧,陷入苦思中。
荀清瑶毁肉身灭魂魄,以执念闯进莫云芝的青铜镜。她临湮灭前说的那句话,“鬼死为聻”该作何解?她进入铜镜之前既然己经魂飞魄散,那不正是“聻”?
鬼死,无形无状。魂无魄可依,思无魂可住!
以执念存于天地之间。
想必这就是“聻”的奥义。
向上不能,向下无尽。我难道真的逃不出去?
即便找到乔泰又能如何?他无魂无魄,与天地同在,我能拿他怎么办?
想着乔泰,难免会想到洞房初遇时他的霸道。淹没在他阴影里的我,就像高山下一汪清泉,被他狼吻的感觉油然而生。
“乔泰……”
这里是九幽,无论我怎么想他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只有我自己一袭孤魂。可以尽情地想他念他。想怎么被他就怎么被他。
我忍不住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这时候,伤到他的悔如无穷尽的波涛席卷而来。
对不起,还能再见你么?乔泰。我不是故意伤你的。
我就这样汪洋恣肆地想他,尽情释放深藏在灵魂深处的爱意,像似压抑无尽岁月后爆发出来,不顾一切,想他的力量、想他的炽热、想他高山般的雄浑。
吻我!乔泰……
不知何时,我埋入他怀里,火烫。乔泰低头寻找我的唇,热烈又执拗地禁锢着我,让我只能在他霸道的吻中一点点融化。
乔泰……
我嘴角被泪水沾湿,又被他舔舐掉。乔泰!拨开他长发,看见他眼睛里映着荀清瑶的倩影。乔泰!
“阿瑶……”我听见他的声音,乔泰的耳语像从地狱最底层挤出来,“你终于来了!”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九幽的黑雾缠住,动弹不得。
金镯印迹忽闪着,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荀清瑶在祭坛上割开手腕,鲜血浇灌金镯的画面。她跪在乔泰尸体前,用骨针将两人发丝缝在一起,还有她最后散魂时,对着虚空凄厉尖叫的绝望。
“你还是那样好看!”他抚摸着我的脸,“几处吹笳明月夜,”他猛烈地吻我,“还记得么,是阿瑶写给我的……”
我哭了……“乔泰!”我哭得撕心裂肺,他明明爱的是我。
眼里却只有荀清瑶!
我的无垢圣体在悲泣中溃散!魂力如决堤之水,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他太阳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乔泰看我!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我拼命想让自己挣脱金镯的桎梏,显出自己的样子。
而我的意识却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荀清瑶模样的魂体,在乔泰山坳般的怀抱里溃散、湮灭。
……
匈奴大营中央,七座祭天鼎按照北斗星位排列摆放。鼎中翻滚着黑红色粘稠液体,散发出浓重血腥气。
乔泰与荀清瑶的尸体被高高架在祭坛之上,两人的手腕被骨针贯穿,以发丝缠绕相连,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刘曜高坐在玄铁王座上,面色阴沉如铁。他手中金杯被捏得变形,酒液顺着指缝滴落。整整七天,他还没有从乔泰之死中悲怆里摆脱出来。
“招!”大萨满一声令下,七名白衣萨满同时割开手腕,鲜血滴入祭鼎。鼎中液体骤然沸腾,化作七条血蛇,沿着祭坛纹路游向尸体。
“以魂为引,以血为桥……”大萨满抓起一把骨粉洒向空中,粉末在月光下凝成狰狞的狼首,“九幽之门,开!”
乔泰尸体猛然抽搐,太阳穴的伤口汩汩涌出黑血。荀清瑶的心口处,那枚狼头烙印然亮起幽光,将游走的血蛇尽数吸入。
刘曜猛地站起身,两具尸体的眼皮正在颤动!
我睁开眼,刺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视线模糊,随后渐渐清晰,我躺在一座血色祭坛上,西周是摇曳的萨满骨幡,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
我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手指纤细白皙,腕上赫然套着那只宿命金镯,镯身冰凉刺骨,仿佛与皮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