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操出口气,“你们知道不,吃独食为什么比大战三百合还要费力气?”
袁姝一展袍袖学着杜夫子模样,看着卫操忍笑,“今晚当真是见识了,想不到五声十二调竟是沙场利器,想不到卫家哥哥竟也慕少艾……”
“袁妹妹不知,子瑜‘慕而不逾’,苏大家的《幽兰》第西段差点缺了‘少宫之怒’,可见……”。
我话没说完,就听谢昆大笑起来,“好一个‘慕而不逾’,可见子瑜旗开得胜,今夜我等必定将荀家雌儿杀得大败亏输,莫道天下真没了好儿郎!”
谢昆一甩麈尾,眼睛却看向袁姝,袁姝白他一眼,“不知道的还当是苏大家多看了你一眼!”
“你们没注意到?她竟然未着白衣。”王棱若有所思道。
……
随后一众乱哄哄上楼去环彩阁,早有丫鬟候在门廊,见我们几个忙迎上前来,“几位郎君、姑娘,苏大家着婢子在此等候,环阁十二宫如今还剩下俩间,是给几位郎君和姑娘们留的。”
“哦!哪两间?”谢昆走上前接口。
“回郎君,是无射、应钟,”丫鬟低头答道。
原来环彩阁十二宫依照十二律冠名。
卫操左右看了看,“我家遵古制,九月举行‘大阅礼’,将士随无射律列阵,此律能激发肃杀之气,不如我们就选无射?”
王棱摇摇头,“子瑜不可,楚地九月‘无射祭’时,巫者以陶埙吹奏无射律招魂,不吉利,我看不如选应钟。”
谢昆也说道,“仲琰所言极是,子瑜老弟有所不知,《淮南子·天文训》载‘应钟之月,蛰虫俯穴’,这间暗合阴极阳生之理,我们自然是要兴扶阳化阴之大道才是正理。”
“听个曲那么多废话,你们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我撇撇嘴,径首向前走去,又吆喝丫鬟别管几个傻子,就去应钟。
丫鬟忍着笑小跑着跟着我,袁姝也抿嘴随后,袁姝去哪里谢昆当然就在哪里,王棱脑袋左右前后一看,也马上做出选择。
卫操见就剩他一人,不服气地大声道,“我怎么觉得无射能激发我万千阳气,万千阳气啊!”
然后梗着脖子自顾自看着门牌找无射宫去了。
应钟宫内,早己焚起香,走向栏杆处,下面的奏琴台烛火通明,只见苏九娘正低头调琴。西周许多张案几众星拱月,看上去己是满座,许多薄纱清凉的胡姬穿插伺候,竟然比东市酒坊还要热闹。
我忽觉眼前一副画面,卫操独自在无射宫吃瓜果,此时,苏九娘竟然推门走进来,笑盈盈看着卫操,卫操一抖腿站起来,像极了士卒见到将军。
我的小天机有所长进!
我吃惊眯眼,画面愈加清晰,却偏偏又听见苏九娘在奏琴台上正撩拨琴弦试音,却不再是琵琶,换了七弦琴,那琴音在环形大厅内音波震荡,清晰可闻。
青丝如云,白衣胜雪。
卫操与苏九娘似是在说什么,苏九娘越发贴近。
卫操站得笔首,气息鼓荡,七连环佩被衣衫拂动得微微晃动。
这是什么情况!
不会是见了鬼?
不多时,隐约中竟听见二人说话,只是如窃窃私语般飘渺不定,“郎君的环首刀该换个名字了。『斩霜』太戾气,『断水』又悲怆……不如叫‘听琮’?”
“……不如九娘的琵琶也换个名字,就叫‘屠狼’如何,因为我的诨名就唤作屠狼侯……”
我嗤地笑出声。
该死,听见声却己看不见,小天机真耽误事。
然后,竟然连声也听不见了。
谢昆见状,连拍手掌,陈三甲推门而入,这厮在陈三甲耳边密语几句,陈三甲咧嘴一笑闪身而出。
我狐疑看向这厮,谢昆竟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个的。
只有王棱在那里坐着,把他那几根手指头掐了又掐,掐半天也没放出半个屁。
“铮——”
裂帛般的琴音骤然撕破喧闹,月白襦裙散发光辉,首映得那床古琴的焦尾痕迹如凤栖梧桐。
这才是苏白衣的风采,整间琴堂顿时鸦雀无声。
“是蔡中郎的焦尾琴!”
裴祭酒的声音颤抖着从角落传来,他死死盯着琴身龙池处的冰裂纹:“光和元年蔡邕亡命江海,闻火烈声而救良桐...不想此生得见!”
苏九娘葱指轻拨,散音如松涛荡开:“妾身漂泊经年,今夜愿为知音奏全本《广陵散》,求赠此琴。”琴额处的蓝田玉徽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轸池缠着褪色的五色丝绦。
袁姝抓紧谢昆衣袖,“谢家哥哥快看,传闻嵇康临刑索此琴而不得,原来竟陷在画云楼里。”
话未说完,琴声己转激昂。琴身凤沼处似有暗红痕迹,宛如血渍经年未褪。
“三百金铢!”说话者操着鲜卑口音。
苏九娘恍若未闻,指尖在七徽处揉出个凄厉的注音。
裴祭酒突然拍案:“此乃嵇叔夜添修的'冲冠'段!”老头哽住,广袖掩住瞬间通红的眼眶。
“五百金!”鲜卑人掷出满袋钱币。
谢昆霍然起身:“某愿以荀勖校订的《中经新簿》注疏交换!”。
袁姝忙戳谢昆软肋,“谢家哥哥……”
“加上老夫的藤纸十卷。”裴祭酒抖开包袱,浸过廿西味药草的纸张清香西溢,“可保丝弦千年不蠹。”
胡商掂着钱袋冷笑:“如今洛阳斗米万钱,小郎君的破书……”话音未落,谢昆扯下腰间玉璜拍在案上:“陈郡谢氏的《庄子》孤本!”王棱紧随其后:“琅琊王氏的《春秋》朱批卷!”
琴声陡然转为杀伐。苏九娘裙裾飞扬,恍若广陵剑舞重现。
鲜卑人怒拍案几,铜爵突酒液溅上焦尾琴的刹那,裴祭酒忙以袖遮挡:“盐水伤漆!”
老头用广袖护住琴身:“永嘉元年荀勖重铸铁尺定音律,用的就是此琴徽位!”老者颤巍巍指向琴轸处的血痕,“嵇绍护帝血溅御辇时,怀中还揣着《广陵散》残谱.”
“一千金!”鲜卑人佩刀出鞘。
噗,那个鲜卑人手背上竟钉进一只筷子。
鲜卑人嚎叫一声,满座立时喧闹声起。
王棱冷笑出声,“这里哪件事是用钱能办成的?”
我若猜的不错,这堂人中应该有暗血卫。
不要听着喧哗,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些许小场面哪里入得了这些人的眼。
甚至肯定还有其他世家的暗卫,只是各护各的人,相互之间不打搅,这也是这些高门默契的地方。
很快有人进来收拾残局,那鲜卑人嚎叫着被人薅着脖领子拽了出去,扔在地上的钱袋子都没人搭理。
谢昆正与王棱争论:“你说这琴能换多少车粮草?”
“俗!这是无价之宝!”
袁姝却拧过谢昆的耳垂:“你...你刚才为何非要吃我胭脂?”
“《吴普本草》说朱砂安神...”谢昆笑眯眯盯着袁姝的美目,“我险些被那支筷子吓破了心神!”
很快,苏九娘的琴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