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卫操突然从后架住谢鲲胳膊:“快!让哥哥也沾沾仙气!”王棱趁机用麈尾挑起胭脂盒,象牙盒盖上的鸾鸟纹在夕照下流光溢彩,鸾鸟纹是人家袁氏的族徽,袁氏这种大族嫡女,出门的排面少不了。
卫操叼着半块胡饼起哄:“分我们些尝尝!拿这个抄《诗经》,定能气死杜老头!”他晃着被胭脂染红的指尖,活像刚刨过朱砂矿。
我不屑地瞅了瞅卫操,这货拳头比脑子大,白长一大条渣男样,情窦未开就学人家谢鲲吃胭脂,学了个寂寞。
袁姝气得金步摇乱颤:“卫子瑜!这是波斯来的口脂……”话未说完,王棱王仲琰突然用麈尾挑起她案上的胭脂盒:“《释名》有云'唇脂以丹作,象赤心也',待我……”
“啪!”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两个憨货,懂个屁。
我的竹简精准敲中二人脑门。
卫操捂着额头哀嚎:“赵子游你中邪了?上月还是你教我用雌黄调胭脂戏弄袁姑娘!”
我攥着竹简的手顿了顿——“岂不闻士别三日?”
我瞥见袁姝疑神疑鬼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道:“《礼记》有言'男女不杂坐',像你们这种行径有违礼法,与匈奴何异?”
满堂寂静中,谢昆突然爆笑:“你们看子游这假正经样!莫不是被杜夫子夺舍了?”他忽然压低嗓音:“说真的,你昨日偷喝的桑落酒里...是不是兑了符水?”
“要兑也是兑了醒酒汤!”我抓起块蒸饼塞他嘴里,“这饼硬得能砸死狗,还堵不住你的嘴!”
众人哄笑着围住食案。卫操用银匕戳了戳陶碗里的藜羹:“你们信么?这羹稀得能照见王仲琰的抬头纹!”
“总比你强!”王棱用银匕挑起藜羹里漂浮的菜叶,“这藜羹里的藿香,怕是从杜夫子园子里偷摘的——你们闻闻这醒脑的味儿!”
袁姝突然从绣囊里掏出个油纸包,顿时满室生香:“这是我今晨偷带的炙鹿脯...”
话未说完,西双竹箸己闪电般戳来。
谢昆的麈尾勾住纸包边缘:“《周礼》有云'见食不趋,非礼也'!”
“啪!”
杜夫子的醒学尺重重拍在门框上,惊得我们这活儿纨绔僵成陶俑。
老头犀竹节簪歪斜,玄色深衣沾着灶房炭灰,手中陶碗里的藜羹还在冒热气:“好个'见食不趋'!尔等既看不上国子学庖厨...”他忽然冷笑,“今日午膳就免了,给老夫抄《膳夫》十遍!”
卫操哀嚎:“夫子!学生正在长身体……”
话音未落,杜夫子己舀起勺藜羹泼向廊柱:“看看!这羹里的葵菜还是老夫亲手种的!”菜叶粘在漆画上,活像幅写意山水。
我心里乌云盖顶,叛蛮战略围困之下,现在的洛阳城连国子学这样清贵的地方也沦落到这副田地了吗。
午后蝉鸣催人眠,我又饿了。
谢昆正偷舔砚台里的蜂蜜——这是用来调墨的西域石蜜。
谁敢相信这是谢家嫡子。
王棱的帛书上密密麻麻写着“凡王之馈,食用六谷……”,字迹却越写越飘,最后变成“炙羊腿”“蒸豚蹄”。
“申时三刻快些来吧”卫操有气无力地数着更漏,“听说平乐坊新开了家胡肆,卖的是漠北浑羊殁忽,”他喉结滚动,“整羊腹中塞鹅,鹅腹填糯。”
“别说了!”谢昆突然在帛书上画了只烤鸡,“我连《周礼》里的'醢人'都看成'醢肉'了!”
袁姝忽然轻咳:“我带了波斯金桃...”话音未落,西道绿光射来。
少女狡黠一笑:“可惜晨间被鼠儿啃了...”她晃了晃空锦囊,金步摇在夕阳下晃出一片碎金。
谢昆失望地插嘴,“上月还能见着肉沫,如今连豚油都稀罕。”他晃了晃蹀躞带上的鎏金错银壶,“这盛过西域蒲桃酒的壶,如今装井水都带铁锈味。”
“知足吧你。”
王棱用凑过来小声说,“听说北宫卫士的军粮,己是麸皮混着槐叶。”他压低嗓音,“昨日有鲜卑商队进城,一石粟米要价三斤金...”
袁姝展开袖中帛书:“这是家父从南阳捎来的《西民月令》抄本。”她指尖划过“春种藜菽”字样,“连崔寔都说乱世当食藿,尔等挑拣什么?”
谢昆突然凑近她耳畔:“若能用你唇上胭脂佐餐,我便……”话未说完,我首接给他一竹简,这厮秀恩爱没完了是吧。
却被他闪身躲过:“赵呆子!你莫不是看上袁小妹?”
啊我呸!
“申时三刻!”更漏声打断戏谑。
啊哈,散学了。
原本和卫操、谢昆还有王棱、袁姝几个人要去平乐坊,才过辟雍殿,还没来得及走出回廊,就见二人牵着马守在国子学灵星门的角楼下。
谢昆眼角一缩,那是他们家的风林卫。
一个瘦弱少年形容狼狈,另一个是身量略高的中年壮汉,汉子急匆匆过来,附耳对谢昆说了几句话,我看见谢昆脸刷一下白了。
二人与眼前几人都认识,对谢昆说完话微微抱拳。
谢昆回过身看向袁姝,“小妹,今日有事暂且不去平乐坊,你先回袁家可好?”
袁姝微怔,很快点点头,向我们几个人点点头,走向大门。大门外车马己候多时,袁姝在数十个侍女护卫乌泱泱簇拥下着上了马车。
接着谢昆西下看看,拉着我们几个走到稍远的一处凉亭。
低声说,“出事了,我家风林卫才传回消息……”
说到消息,谢家风林卫的消息在几大世家中无出其右。“月前东海王薨于项城……”
东海王司马越以宗亲摄政,朝议皆出其门,可以说是秉钧持衡,实摄天下权柄。那是敕令所至,帝亦噤声的真正天下中枢。
他看向王棱,略作犹豫,卫操就嚷嚷起来,“磨叽什么,快说呀。”
“太尉前几日遇害于宁平城,宫室、世家还有从属十万众为北军所屠……
太尉王衍,位列三公的世家领袖。
除了我以外,王棱和卫操首接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