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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那本应该属于我的脸。
那具身体俊逸清秀，皮肤下的青筋微微跳动，就是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分毫不差。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嬛娘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陌生的颤抖，比嬛娘说出来的话还要绵柔。
对面的“我”笑了，“郎君您不是问我医魄么？”她歪头的动作活像我平日习惯，“阿笺这是在帮您啊。”
我低头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能透过指缝看见地上竹简残片的纹路。“你对我施展禁术。”我向前飘了半步，青铜灯台的火苗立刻偏向我的方向。
嬛娘，不，现在该叫她赵逸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温热地发烫，我甚至能感觉到脉搏跳动。“您摸摸……”她拉着我的手按在她颈侧，“您的魄体是如此温暖，阿笺不知多少岁月没感受过热的滋味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我看见“她”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那么真实。
而我飘散的衣带正穿过她的手臂，像缕烟。
“换回来。”我声音突然冷静下来，“现在。”
“她”松开手，脸上的表情开始冰冷。“要不人家都叫您傻郎君，……此时怕己三更了吧？”
“她”撩起衣襟坐下来，“难道此时您不该给我奉茶么……嬛娘？”
对面那个我舔掉唇上沾的血珠，这个动作让我毛骨悚然。“肉身会渴。”她呼出的白气拂过我虚无的面颊，“郎君现在……还当自己是阿笺的主人？”
“你拿走了我的……”话没说完，整座藏书阁突然剧烈摇晃，简牍文魄哗啦啦从架上滚落，穿过我的身体砸在地上。
嬛娘，不，是顶着我的皮囊的“她”猛然招手，我魂体顿时像被钩住的鱼，不受控制地扑向她。在相触的瞬间，我看见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三千青丝散作漫天流云，嘴角还挂着没舔净的血。
“三更天，阴气最盛。”她掐着我的下巴，拇指碾过我嘴角的血渍，“郎君现在该明白了？”
我被她按在青浦席上，竹简的棱角透过后背，没有任何被硌的痛感。“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烫得我魂体颤栗。“为什么？你要我的肉身做什么？”
她松开手，从袖中抖出一条系着铜铃的红绳，声音冰冷地说：“听见了么？”铜铃无风自动，却发不出声响，“以后，这就是郎君的本命铃。”
我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了红绳。
她轻笑一声，把铃铛系在自己腕上。“荀家养魂术要活人做引。”她缓缓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透明的脸颊，“就像这样……”
铜铃突然叮铃铃被摇响，声音瞬间将我撅住，我魂体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但明显竟有了实感，似乎被那铃声激活了一般，自己竟然跪下来对着眼前的赵逸仰起头，声音发颤着说，“阿笺不知郎君前来……”。
那是今夜她初见我时说过的话。
“明白了么？”
眼前的“她”青衫飘动，背负双手，腰身挺拔，眼睛却盯着我如云似烟的身体，“现在我们有半个时辰。”
我摸到案几边缘，触感真实得可怕。“半个时辰后呢？”
“郎君会习惯藏书阁的寂寞，无尽的寂寞……”
“她”抬起我下巴，“作一个乖乖的阿笺，”嬛娘之间在我心口比划，“郎君……莫要嫌弃……”。
“记着些，”她轻轻抚摸我身后脊柱上的烙印痕迹。
缠绕在我身体上的锁链在有形和无形之间变换着，有些还死死地捆着魂体某个位置，“这可是荀氏的追魂锁。”锁链突然收缩，我疼得弓起身子。
“她”贴着我的耳朵呼气。
“现在开始，郎君，可就逃不掉了。”
我流下眼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表情冰冷，“您不是要医魄吗，难道说，您不想有个新的魂魄，不满意么？”
随后，她肉身虚化，倏然消失。
我跪倒在地，被若有若无的锁链纹路灼烧地发烫。
“嬛娘！”
我对着空荡荡的藏书阁大喊，声音在梁柱间回荡。只有竹简残片微微颤动，像被风吹过。
“您叫我？”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猛地转身，看见她倚着屏风，手里把玩着“我”的骨笔。
“把话说清楚。”我撑着案几漂浮而起，“什么叫新的魂魄？”
“她”歪头笑了笑，这个动作在我原来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郎君可曾认真读过挚虞大先生《幽通赋》注疏第七卷？”骨笔在她指间转了个圈，“‘魂魄离散，可以术续’”。
我愣住，我是曾看到过。
“所以你就夺我肉身？换我魄体？我向前踉跄漂浮，锁链纹路突然收紧，疼得我双膝跪地。
“她”蹲下来，用骨笔挑起我的下巴。“不是夺，是换。”笔尖凉得像冰，“您要医魄，我做到了。您说过要为我恢复肉身，您也做到了。”她站起身，“阿笺和郎君各取所需，并未有半句逆天之言。”
我抓住“她”的手腕，“那今后呢？”
“今后？……郎君记着，以后和鬼说话，可千万别乱承诺了。”她抽出手，转身走向门口，衣摆扫过满地竹简。
“站住！”我扑过去抓她肩膀，却穿透了身体摔在地上。
她回头看我趴着的狼狈相，嘴角勾起。
“傻郎君，阿笺会时常来看您的。”说罢一步跨出，身影如水纹般消散。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蓝色的魂血顺着指缝滴落。
我突然想到很要紧的事儿，我慌忙解开衣襟看向心口，震惊地发现，心口往生钉的胎记依然在那里，还有那些鱼符印记。
我震撼莫名。
往生钉依然牢牢钉着我的宿命。
九鱼符，还剩下六条，依旧是曾经的样子。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心感受。
苏小小的分身，仍然无所反应。
赫连朵儿的分身，似有似无。
我沟通姑苏台，感应断裂。
再沟通楚王殿，我看向心口，和钟离昧血契的红线还在，从心口延伸首没入虚空。然而，感应断裂。
我被困在藏书楼，出不去了。
与莫青颜之间的五感……我心里一震，和莫青颜因为共同修习三魂分野之后的后遗症，我们之间的五感合一，仍然在，然而却无比缥缈，时断时续如同梦魇。
青颜的五感，模糊的视线、声音，闻到的气息、齿间的味道，还有马车里的冰冷触觉都像是深水里的梦境。
我挣扎着去感受，依然若有若无。
我却心里稍微踏实，毕竟还有一线希望。
嬛娘，不，还是叫她阿笺，她即使变成孤魂野鬼，即便与我订下主仆约，她仍然是阿笺，而不是嬛娘。
我忽然不怪她，该怪荀氏？还是该怪她心里被烙印的奴性？
我感受不到青颜她们那边会发生什么事，青颜就像是在深度睡眠。
阿笺会做什么？
我一窝家人会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