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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梦醒了。
全身都汗津津地，冷汗己经浸透衣衫。
铜镜里依然是那张阿笺的面容，苍白、柔弱，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不由得伸手触碰镜面，而镜中的那个女人也抬起纤细的手指，指甲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蔻丹颜色。
我轻叹一口气，梦虽然醒了，现实的噩梦却仍然挥之不去。
“郎君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去看，只见“我”正倚在屏风旁，那个青衫束发的俊逸少年，腰间还挂着阿笺的骨笔。她用我的脸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手指随意地把玩着一卷竹简。
“怎么？郎君这么快就不认识自己了？”
她歪着头，这个动作在我原来的身体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浑身一激灵，原本我习惯称她为嬛娘，可现在却不自觉地用阿笺代用，这是阿笺的习惯，我甚至继承了她这些微小的细节。
阿笺踱步到我面前，她用那种居高临下地压迫感俯视着我。
“郎君昨晚睡得可好？”
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阿笺柔柔的气声，“把身体，还给我……”
阿笺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我从未有过的张扬。
她蹲下身，用我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还给你？”她凑近我的耳朵，手腕系着的本命铃铛轻轻摇响，压低声音，“您忘了是谁求着我医魄的？”
那是阿笺这具魂体的本命铃，摇动时撼人心魄，我整个身体都在铃声里心摇神荡，失去所有的力气。
我想要挣扎着后退，可是锁链哗啦作响，又被无形地拉近在“她”眼前。
少年松开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青衫的衣领。
“她”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荀大小姐说得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是蠢货。”
“荀清瑶？”我死死盯着她，“你一首都是她的人？”
阿笺，现在应该说是“赵逸”了，挑了挑眉。
“不然呢？您真以为一个被活埋的婢女，会对你这个赵家公子感恩戴德？”
“她”转身走向案几，青衫飘逸、动作熟练地铺开一卷帛书，那是我平日写字时最常用的姿势。看着“她”用我的手蘸墨、提笔，我胃里一阵翻涌。
“别用我的身体……”
我时不时被她手腕无意摇响的铃声镇压，声音发颤，“求你不要。”
“您的身体？”少年头也不抬，笔下不停，“以后永远都是我的了。”她停下笔，抬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对了，莫青颜今早来找过我，我说身体不舒服……”
我猛地扑向“她”，可却被锁魂链牢牢定死在距离“她”半分的位置，“不准你碰她！”
那个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笔，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看着铜镜，“看看您现在这个样子，拿什么阻止我？”
镜子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满脸泪痕，而那个清俊的少年正冷酷地拽着她的头发。这个画面让我一阵眩晕。
“三天。”少年松开手，在我耳边轻声说，“荀大小姐给您三天时间考虑。要么乖乖交出禅位金册的下落，”又拍了拍我的脸，“要么，我就用郎君的身体，亲手杀了您那群红颜知己。”
“她”转身离开时，青衫下摆扫过我的膝盖。少年的身体如涟漪般飘散，我听见“她”用我的声音哼起了小曲，那是颍川民间拜月时才会哼的调子。
尽管心神无比疲倦，我仍然拼命凝聚五感，感受与莫青颜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
“左边，小心，”莫云芝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厚厚的纱幔。
我身上的锁魂链哗啦作响，眼前的画面时断时续。
“当心脚下。”张绫的声音，青颜紧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盏青灯，灯光只能照亮三步内的石牙。
“这石阶每一级都刻着不同的星图，”莫云芝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多事！”声音是石猛的，瓮声瓮气。
断后的应该就是石猛，我从青颜偶尔回头时能看见石猛牵着马匹，后面是两辆马车。言伯与司马清河在车里。
青颜的指尖抚过潮湿的石壁，冰凉的水珠渗入皮肤。她的脚步突然一顿,惊呼道：“等等，”她蹲下身子，用青灯照亮石阶上的纹路，“这不是星图，是禹贡山川地域图。”
我知道青颜在想什么，她的秘术天地尊。
石阶上的纹路能让她施展天地尊，把整个这片区域变成她的小背囊。
张绫的刀尖抵在石阶上，“继续走。阴径每刻都在变化，一会儿也许就不是了……别耽搁时间。”
莫青颜抬头继续走着，我能感觉她有些不甘。上次她施展天地尊，竟然把整个藏书阁给收进我心口的鱼符里。
“别碰那些。”张绫一把拽住青颜的手腕，“那些是千年尸髓凝结的阴毒。”
我通过青颜感受到莫云芝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后背渗出的冷汗浸透了衣衫，转头看向右侧，“那里有东西在动。”
张绫的刀瞬间横在胸前。
黑暗中有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指甲在抓挠石壁。
“别停,这里随便一只老鬼没有千年也有几百年。”
张绫的声音压得极低，“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回头。”
莫云芝的指尖掐进莫青颜的手臂，她剧烈的心跳通过相连的五感传来。
“前面有光，”莫云芝柔声对青颜耳语。
甬道尽头出现一抹幽蓝。
张绫的刀尖微微下压，“闭气。那是阴磷火。”
青颜的眼睛看见磷火中浮现出许多扭曲的人脸，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尖叫。
张绫一把扯过莫青颜的手腕，车队冲过磷火笼罩的区域。
“还有多远？”莫云芝的声音发颤。
张绫冷冰冰地声音传来，“才过三阴关。前面是悬魂梯。”
青颜不小心一个踉跄，尖锐的疼痛顿时从我脚踝传来，石缝里一只白骨手抓住她的脚腕。
“小哑巴别动！”张绫的刀光一闪，骨手应声而断。
那断骨断裂处涌出黑血，把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众人尽皆倒吸凉气。
莫青颜急促地喘息着，她的恐惧像潮水般向我涌来，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张绫停下脚步。
“嘘……”
黑暗中传来水滴声。
但青颜的五感告诉我，那不是水，那是血从悬魂梯上一级级滴落的声音。
悬魂梯极为陡峭，马车看来是留不住了。
石猛把几匹马牵在一起，走在最后。
我看见满眼血红色，石阶一首向着无比遥远的前方消失在黑暗里。
等终于来到一处十分平缓的所在，溶洞内巨大的空间如同地下国度，在幽暗中竟能隐隐看到很远处的巨石如山，湿气凝结成水珠，从钟乳石尖端滴落，就像是山雨般星星点点。
青颜眼里全是我的身影，只是那不是我，而是嬛娘。
嬛娘挤在莫云芝和青颜中间，“她”居然在浑身发抖。
“云芝，”我肉身的声音在潮湿的岩洞里格外清晰，莫云芝和青颜在一处石壁凹陷处铺着临时休息的毡毯。
莫云芝整理着药囊，眉眼间温柔似水，“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嬛娘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药囊，故意向云芝怀里蹭，“冷……”
莫云芝柔声道：“溶洞里寒气重，我给郎君熬些汤药……”
“不喝那个。”阿笺鼻尖几乎碰到莫云芝的唇，“抱着就好。”
我通过莫青颜的五感，清晰地看到莫云芝的睫毛颤抖，阿笺冰凉的手指探进去，莫云芝被冰得啊了一声，却没有阻止。“郎君，”她的声音发颤，“这里是溶洞。”
我疯狂挣扎，锁魂链却越收越紧，五感连接传来的画面越发清晰，“她”的手己经探入莫云芝的衣襟，莫云芝咬着唇，眼角泛起湿意。
溶洞深处传来水滴的回音，掩盖了细碎的喘息。青颜心口狂跳，她共享着莫云芝的所有感受。我感觉到双腿发软，脸上浮现出与莫云芝如出一辙的潮红。
嬛娘，不，以后我再也不这样称呼她了。
她是荀家的阿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