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未明,苏暖被檐角风铃的急响惊醒。推开窗见旧书店陆时立在薄雾里,怀抱青布包裹的物件:"你母亲寄存的,说惊蛰后三日必用石磨。"掀开布角,露出巴掌大的汉白玉磨盘,刻着"草木知春"的篆文。
卯时·采椿
晨露未晞,苏暖挎着竹篮往后山去。香椿树皮上还留着母亲当年刻的刻度线,标记着每年最佳采摘高度。她踮脚够向那簇绛红嫩芽时,树杈突然坠下个褪色香囊——正是七岁那年挂丢的驱虫药包,樟脑丸己凝成琥珀色的泪滴。
"得用指甲掐断,铁器伤树气。"菜农老周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递过枚贝壳磨的采撷刀。椿芽断面渗出淡紫汁液,沾在麻布衣襟上,竟慢慢晕染成喜鹊登枝的轮廓。
辰时·制卤
古法盐卤需用深井水化开,母亲却独创了栀子花露代水。苏暖翻开垫腌菜缸的旧报纸,发现中缝印着父亲手写的《百花露酿法》。铜勺搅动时,卤水表面浮现细密冰裂纹,恍如父亲实验室被打碎的烧杯纹路。
聋哑裁缝突然叩门,比划着指向院角的陶瓮。掀开荷叶封口,赫然是母亲腌了三载的栀子露,花瓣沉在瓮底凝成金箔似的薄片。
巳时·磨豆
汉白玉磨盘架在青石井栏上,陆时带来的黄豆竟带着冰碴:"东北黑土地霜冻过的,你母亲说磨出的浆有雪味。"豆粒滚入磨眼的刹那,井水忽然泛起涟漪,倒映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绾着麻花辫,正往磨盘插支带露的野蔷薇。
乳白浆液渗出时,灰喜鹊衔来片松针投入接浆的陶钵。豆香混着松烟气息腾起,在晨光里织成半透明的纱幕。
午时·点浆
卤水滴落如星子坠河,豆花凝结的瞬间,陶钵内壁显出一行朱砂小字:"乙亥年惊蛰,暖暖初食豆腐,眉间沾絮。"苏暖用银匙轻挑豆花,忽然触到硬物——竟是父亲失踪那日戴的玳瑁眼镜腿,缠着干枯的豆藤。
陆时倚门轻叹:"你母亲总说,豆腐最知时节。"他展开张残破的包书纸,露出母亲绘制的《七十二候豆花图》:立春腐乳凝霜,雨水豆腐衣结露,惊蛰竟画着豆花绽成玉兰状。
未时·拌椿
香椿芽焯水的蒸汽漫过窗棂,在玻璃上勾出母亲教过的古琴谱《阳春》。苏暖按"掐叶留梗"的祖训拣选嫩尖,石臼捣碎时渗出虹彩汁液,染得瓷碗边缘似雨后霓光。
聋哑裁缝忽然递来支乌木簪,簪头凹槽藏着椒盐粉。椿末撒在如玉的豆腐上,灰喜鹊竟衔来朵早开的桃花缀在盘边,恍如母亲从前摆盘时最爱添的"一笔春色"。
申时·分羹
头碗豆腐供奉在父亲书案前,豆花竟自行聚成他戴眼镜的轮廓。诊所周大夫尝罢惊呼:"这卤水定混了虎跑泉!"原来母亲曾用泉水救活他药圃枯死的三七。
肉铺王叔嚼着香椿怔忡:"你爹总偷塞黄豆给我家病驴..."话音未落,后院传来驴鸣——老驴竟产下幼崽,颈间皮毛天然生着"乙亥"旋纹。
酉时·余韵
洗碗时发现石磨缝隙嵌着片薄绢,母亲绣着:"磨转千回,光阴自凝。"灰喜鹊忽然扑向豆腐渣桶,叼出枚青玉骰子——正是父亲与母亲初见时,落进豆浆碗的定情物。
暮色染红豆腐屉布时,陆时送来卷《山家清供》,书页间夹着母亲手制槐花书签。风起处,文字与花香都沉进渐浓的春夜,唯有檐角风铃还叮咚唱着未完的食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