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乱成一锅粥
“昨天给老王头清创……他……他腿骨里的那些黑虫子……钻出来了。”
“林医生用手去抠……血……血溅了她一脸……后来她就一直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刚……刚迷糊过去……”
陈凡沉默地听着,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站起身,走到灵萱面前,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郑重地放在她面前沾满药渍的破木桌上。
“看看这个,”他解开外面缠了好几道的细藤,一层层剥开被汗水浸透的油布,露出里面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
“山里找到的,那地方……有点邪门,只弄到这点。”
灵萱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几株植物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光彩!
她几乎是扑到桌前,缠满破布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株深紫色叶片、脉络如血丝的矮草,凑到煤油灯下仔细辨认。
“七……七叶胆!真的是七叶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书上说……它性子烈……能拔深疮里的腐毒!”
说着,她又拿起另一株顶端结着疙瘩果的暗绿植物,手指着疙疙瘩瘩的表皮,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地……地毒胆!果皮剧毒……里面的白浆……是拔毒生肌的圣品!尤其对……对那种烂到骨头的疽疮!”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动着滚烫的泪水:“凡哥!有救了!姜家沟的老少爷们……有指望了!林医生……林医生她……”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死死攥着那两株草药,像是攥住了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光有药不行,还得有方子。”陈凡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眼底深处也燃起了一丝光亮。
“册子上写的,七叶胆晒干碾粉,醋调外敷。地毒胆要取里面白浆,怎么取?怎么用?剂量多少?会不会反伤人命?这些都得靠你们琢磨。”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麻袋堆里、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颤抖的林向晴。
“灵萱,你先眯一会儿,养点精神。等林姐醒了,你们俩好好合计合计。”
灵萱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黑灰,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看着陈凡高大却同样疲惫的身影默默地走到仓库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般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挡住了外面沉沉压下来的夜色和封锁带来的绝望气息。
她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两株沾着深山泥土和希望的草药,无比珍重地放在了林向晴枕边敞开的图谱上。
然后,她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墙角一堆相对干燥的草垛旁,蜷缩着躺了下去,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度昏迷般的睡眠。
仓库里只剩下陈凡守着灯火、守着草药、守着两个耗尽心力与死神抢人的姑娘,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混杂着苦涩与微渺希望的药味。
晒谷场东头新挖的浅坑边,浮土被旱风吹得打着旋儿。
没棺材,没草席,老王头那条烂穿了骨的腿就直挺挺地横在坑底,暴露在毒日头底下。
黄绿色的菌痂在灰白的腿骨缝里积成了疙瘩,几簇灰毛似的东西在热风里微微颤动,像活的。
陈保定佝偻着背,一锹一锹把混着石灰的干土往下砸,土星子溅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他也浑然不觉。
旁边蹲着个半大孩子,手里攥着把枯草,正哆哆嗦嗦地往坑里撒。
那是老王头生前编蚂蚱笼剩下的最后一点蒲草根。
“爷……爷……”孩子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泥往下淌。
“草……草编的鸟儿……没……没编完……”
话没说完,土块猛然砸在老王头僵硬的脚踝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陈凡把最后一块油纸包好的野猪肉塞进地窖深处,拍实了封门的湿泥。
直起腰时,后背被毒蛛蚀破的伤口猛地一抽,火辣辣的疼沿着脊梁骨往上窜。
他抬手抹了把脸,汗水和着泥灰糊了一手。
一抬眼,正看见陈佳杰拖着个破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挪。
麻袋口敞着,露出几根蔫瘪发黑的胡萝卜和一把干得掉渣的野菜叶子。
“凡哥,”陈佳杰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库房……耗子都饿跑了。这点东西……熬成糊糊也撑不过两天。”
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墩,灰尘扑腾起来。
“民兵连……把着村口那点水……连刷锅水都算着人头给!赵雨那小子……烧得直说胡话。”
“嚷嚷着要喝酸梅汤……他娘……他娘把最后半块盐疙瘩都化水喂他了,屁用没有!”
陈凡没吭声,目光越过陈佳杰汗湿的肩头,落在远处铁丝网围死的村口。
两个背着枪的民兵像两尊泥胎,杵在老井旁边。
井台边排着稀稀拉拉几个破桶破罐,等着接那点浑浊的救命水。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佝偻着背排在队尾,孩子在她怀里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小脸烧得通红。
“水……”陈凡喉咙里滚出一个干涩的字眼,像砂砾摩擦。
“没辙!”陈佳杰烦躁地扒拉了下汗湿的头发,“本来就干旱缺水,现在还被封锁,没人给送,妈的……”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砸在滚烫的浮土上,瞬间没了影。
他的话被一阵压抑的呜咽打断。
只见西头一间歪斜的土坯房门口,姜老梦抱着个裹在破布里的小身子,呆呆地坐在门槛上。
那孩子浑身布满蛛网似的黑紫斑纹,小嘴微张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姜老梦不哭不喊,就呆呆地看着怀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滴在孩子滚烫的额头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陈凡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钩子钩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想碰碰孩子滚烫的小脸,却在半空停住,不是不敢碰,而是,此刻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