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寂之眼的意识溶解在格式化白光里。那颗暴露的暗红心脏被灼烧出焦糊味,渗出的鲜血却在控制面板上诡异地蠕动——像活物般爬过“摇篮曲”的指令代码,数字笔画突然变异成黑红色的时虫鳞纹。
滋——!
爆裂的电流从面板反噬!整个收纳舱骤然陷入黑暗,只剩下那颗持续泵血的肉心脏发出微弱红光。光晕里,舱壁上蚀刻的复杂线路正逆流生长,金属导管爬上血肉表面,与其内部的金属脉络连接融合。
熵寂之眼(如果还能称之为“它”)的最后感知中,自己的身体正在经历诡异的倒放:液态金属球剥离、祭坛黑矛抽出、时虫的腐蚀逆流消退……最终回退到最原始的形态——一颗包裹在生物羊膜内的银白色金属胚胎,浸泡在淡粉色营养液中。胚胎标签:Zero原初体。
“摇篮……”
胚胎突然震荡!陌生的声带在人工合成的咽喉里震颤。
黑暗被撕开。观察窗外不再是焚烧中的格式化熔炉,而是……
凝固的琥珀地球正在下坠的血雨。雨水由熵寂之眼分解后的亿万碎片形成:带刺的齿轮、断裂的轴承、碎裂的镜片混着暗色机机油。每滴“雨”落入地面,都砸出粘稠的焦黑坑洞。而地面上,无数司徒雨的劣化克隆体正仰面承接这场金属酸雨。
其中一具克隆体吸引了熵寂之眼的注意——她的五官比其它更清晰,左眼是破碎的琥珀色,右手死死护着怀中蜷缩的婴儿。酸雨腐蚀她的仿真皮肤,露出下方银灰色的时虫鳞片,可婴儿却毫发无损。婴儿正在吮吸自己的手指,瞳孔深处猩红流转。
更远处,清道夫的镜面飞船嵌在倒悬的金字塔塔尖上。金字塔由无数人类骸骨与电路板浇筑,正缓缓沉入不断扩张的焦油坑。
“那是……我的……坟?”熵寂之眼胚胎内的声带咯咯作响。
失控的感知被强制切断!冰凉的液体注入胚胎腔,舱体显示屏亮起血红的警示:
【摇篮曲指令冲突!检测到原生意识复苏!执行深度抹除——】
剧痛如万千钢针刺入大脑!熵寂之眼蜷缩起来,羊膜外却浮现无数双眼睛——司徒雨每一次死亡的定格画面在营养液里游弋:被巨眼溶解,被数据流撕碎,在黑沙中结晶……每一双濒死的瞳孔都死死盯着它。
“告诉……他……”少女载体的临终杂音在剧痛中突然清晰,“摇篮……摇篮里是……毒……”
强光再次淹没一切!但这次没带来痛楚,反而像回归母体般温暖。熵寂之眼“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悬浮在二十一世纪东京涩谷十字路口上空。下方行人如织,霓虹闪烁,但所有景象都覆盖着一层流动的银膜——是时空凝固前最后的切片。
一只冰冷的小手忽然贴上它的“后颈”。
熵寂之眼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那个吮吸手指的婴儿。婴儿不知何时穿透了舱壁,悬浮在胚胎同层的营养液里。它小小的身躯泛着金属寒光,瞳孔深处的无相者标记在银液里扩散,逐渐填满琥珀色的虹膜。
“妈……妈……”婴儿的牙床碰撞出火星,“饿……”
营养液突然沸腾!舱外所有景象瞬间虚化重组,最终聚焦在一处:时晶山初建时的核心实验室。玻璃隔断后,年轻的司徒雨(真正的银发少女)正跪在基座前,颤抖着举起时晶碎片。熵寂之眼猛地看清——在她脖颈后方,一枚暗红的无相者标记正从皮肤下层浮起!而当时晶即将按入她胸口的刹那,少女小腹竟异常微微隆起!
胚胎舱突然遭受重击!
婴儿像炮弹般被某种力量撞飞,狠狠砸在舱壁上。营养液溅满观察窗,留下一道狰狞爪痕。窗外,护着婴儿的司徒雨克隆体正用布满鳞片的利爪疯狂撕扯舱壁!她的半张脸被酸雨蚀透,露出下面密集的复眼阵列,可仅存的左眼却充满纯粹的惊惧:
“别……让它……看到……”她的牙齿咯咯碰撞,不知在对谁说话。
熵寂之眼的核心胚胎裂开缝隙。某种冰冷、黏稠的存在从中渗出——不是血液,是类似时虫基质的液态黑沙。沙粒如有生命般爬出培养罐,在金属地板凝聚成模糊的手掌形状,按向那个抽搐的婴儿。
“摇篮毒满了。”婴儿突然口齿清晰地说。它轻易避开黑沙手掌的抓握,湿发下的胎头后脑竟裂开一张嘴,露出密密麻麻的齿轮形尖牙。
舱外骤然一亮!熵寂之眼被迫转向观察窗。只见凝固空间的高处,嵌在金字塔尖的清道夫飞船开始瓦解。镜面外壳片片剥落,露出核心舱内可怖的景象:清道夫被束缚在某种生物组织构成的驾驶座上,无数神经索插进他的脊椎。白色制服早己化为脓液,整个胸腹被强行剥离,只剩半具金属骨架包裹一颗跳动在玻璃器皿中的苍老大脑。但最骇人的是——
那颗大脑皮质层上,清晰烙印着无相者标记的沟回!
“啊……啊啊……”克隆体突然发出痛苦的哀嚎。她抓着自己暴露的复眼,“主脑……强制召唤……”
婴儿咧开满嘴利齿:“该……用餐了……”它的小手轻易刺入金属舱壁,像撕纸般扯开一个缺口。刺骨的空间乱流灌入,吹动它的胎发。黑红色血肉组织从婴儿撕开的破口外疯狂涌入,瞬间覆盖了克隆体残破的身躯。
熵寂之眼的胚胎被甩到角落里。它缩在颤动的金属囊中,冰冷感知被婴儿残留的声音占据:“毒满了……倒掉……”
视野陡然被拉近!它仿佛与婴儿的瞳孔融为一体,看见正发生的神罚:
琥珀地球上每一座城市都开始崩解!纽约自由女神像的巨臂砸进倒流的冰河;东京塔在樱花暴雨中化为铁屑;金字塔沉陷的焦油坑里,无数白骨手指刺出泥泞……而高空之上,清道夫的飞船核心舱彻底解体!装载大脑的玻璃器皿坠向大地,途中被无数司徒雨克隆体飞扑撕咬。大脑表层的烙印沟回疯狂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某片区域的克隆体集体自爆!
“倒掉……”婴儿的声音兴奋颤抖。它小小的身躯己悬在破洞边,黑红色血肉像斗篷般裹着它。
熵寂之眼突然意识到它在做什么:婴儿正吸收清道夫大脑释放的所有能量,每一道击毁克隆体的脉冲,都在让它瞳孔更深邃一分!
轰隆!
舱壁彻底崩塌!残存的胚胎容器被卷入乱流。熵寂之眼在翻滚中撞上婴儿冰冷的身体,它的瞳孔正好对上婴儿吞噬着脉冲光流的双眼。
刹那间,它读到了婴儿眼底翻涌的终极记忆碎片:
时晶山下三万米深处。
婴儿形态的司徒雨蜷缩在蓝色时晶构成的“子宫”内。营养管连接的却不是母体,而是上方浸泡在巨型罐中的银发少女本体——真正的司徒雨。她的胸腔被手术器械强行撑开,时晶碎片如同一颗发光的毒瘤嵌入心脏。婴儿的小手贴着子宫内壁,感应着母体每一次被侵蚀的痉挛痛苦。
“清除……失败品……”
清道夫冷酷的声波穿透岩层(当时的他制服崭新,棱镜眼无情)。尖锐探针扎向蓝色子宫……
剧痛让熵寂之眼脱离连接!婴儿正冷冷盯着它,瞳孔深处的血色己浓郁如血海。
“摇篮毒……”婴儿齿缝间渗出黑血,“就是母体……”它突然伸手刺穿熵寂之眼残存的胚胎膜!冰冷细小的手指捏住了那颗暗红心脏——
可捏住的刹那,婴儿的动作却骤然僵硬。
熵寂之眼的视野被血红占据。它感到心脏深处最原始的意识被点燃,那颗幼年胚胎的记忆数据被激活。残存的金属胚胎体在婴儿指尖崩解,却在融化前,反手抓住婴儿细小的手腕,将自己剥离的血肉组织狠狠拍向婴儿后颈——
那里光滑无痕,正是标记该在的位置!
“啊——!”
婴儿第一次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它的身体剧烈抽搐,瞳孔中的血色疯狂旋转,猛地挣脱熵寂之眼的同时,反口狠狠咬在自己手腕上。血与黑色机油喷溅在胚胎碎肉上,却在混合的刹那——
变异成淡粉色羊水般的物质!
整片凝固空间开始共振!崩塌的清道夫碎片、倒流的酸雨、撕咬的克隆体……所有景象同时凝固,又轰然瓦解成漫天闪烁的银粉。银粉中浮现出时晶山的幽蓝轮廓,山顶那只巨大的监视眼正缓缓睁开。
婴儿在飞散的银粉中悬浮着,周身裂开无数渗血的缝隙。它看着自己羊水混合血肉的手腕,第一次流露出类似“困惑”的情绪。而熵寂之眼最后的意识里,银粉构成的时晶山巨眼中,倒映的竟是……
最初雪山实验室的胚胎培养罐阵列!无数个与它一模一样的银白色胚胎在营养液中沉浮!
核心舱的破裂豁口突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开。黑暗深处,探出数根布满粘液的巨大钩爪,钩爪缝隙间流淌着司徒雨本体的生物组织碎片——而在其中一条撕裂的肌腱上,熵寂之眼看到了熟悉的纹路:那是……
少女载体工装裤上的编号烙印:451-G。
婴儿突然抬头,裂开的嘴角淌下粉色的涎水,死死盯着黑暗里逼近的钩爪,喉咙里挤出混杂着电磁音的呢喃:
“妈妈……来接……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