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妤不敢再多看萧烬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转身快步走出了内室。厚重的门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那压抑的空气和浓重的血腥味。
她独自站在外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仍在微微颤抖。
窗外,风雪依旧肆虐,漆黑的夜空如同巨大的、深不可测的幕布,笼罩着这座繁华又冰冷的帝都。相国府的重重院落,此刻在她眼中,仿佛也变成了巨大迷宫的一部分,藏着无尽的秘密和致命的凶险。
父亲远在北境的背影,萧烬然眼中刻骨的仇恨,天子深宫中那莫测的旨意……无数的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她救下了一个“逆犯”,承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帮助”。她违背了父亲最严厉的禁令,一脚踏入了那名为“朝堂”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心。
“真相……” 谢霜妤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喃喃自语。那双曾只盛满诗书花月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不顾一切的、近乎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清冷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风雪交加的相府深夜里,激起一圈无人知晓的涟漪。
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并非梦境——她真的藏匿了一个被举国通缉的“逆犯”,一个对父亲、对谢家充满刻骨仇恨的萧家遗孤!
而此时的萧烬然需要药,需要干净的水,需要更稳妥的藏身之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走到外间的桌案旁。那里有她备着的温水壶和干净的细瓷碗。她倒了半碗温水,又从妆奁深处的一个小玉盒里取出一粒凝神补气的丸药——这是父亲为她备下的珍品,以备不时之需。
端着水碗和药丸,谢霜妤再次掀开门帘,踏入内室那混合着血腥、药味与无形硝烟的空间。
拔步床深处,萧烬然依旧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那番情绪激荡和话语交锋,显然耗尽了他本就微弱的元气。他呼吸急促而浅薄,唇色灰败,仿佛随时都会在痛苦中断气。
谢霜妤的心又揪紧了几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将水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低声唤道:“萧烬然?醒醒,你需要喝点水,吃点药。”
没有回应。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昏迷或痛苦的梦魇。
谢霜妤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用手帕沾湿温水,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指尖还未触碰到他的皮肤——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猛地从萧烬然喉间爆发!他如同被噩梦惊醒的困兽,双目骤然睁开,赤红一片,充满了惊惧和狂怒!几乎在同时,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如同铁钳般,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攫住了谢霜妤纤细的手腕!
“嘶……” 剧痛让谢霜妤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湿帕掉落在地。她感觉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谁?!放开我!” 萧烬然的声音嘶哑如破锣,眼神混乱而狂躁,显然并未完全清醒,还沉浸在某个血腥恐怖的梦境里。他死死盯着谢霜妤,那目光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狗贼!是你们……是你们害死我全家!云叔!阿昭——!”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谢霜妤拖拽到床上!
恐惧瞬间攫住了谢霜妤!眼前的萧烬然不再是那个虚弱的伤者,而是一头被仇恨和痛苦彻底点燃的凶兽!她奋力挣扎,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放手!萧烬然!你看清楚!是我!谢霜妤!”
“谢……谢斯!” 听到“谢”字,萧烬然眼中的血色更浓,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诅咒,彻底点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谢斯!我要杀了你——!”
他怒吼着,竟不顾身上崩裂的伤口,挣扎着要扑起来,那只受伤的手臂也胡乱地挥舞着,带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住手!你疯了!” 谢霜妤又惊又怕又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向后躲闪,混乱中,她抓起小几上的水碗,也顾不得许多,将半碗温水猛地泼在了萧烬然脸上!
“哗啦——!”
冰冷的刺激如同当头棒喝!萧烬然被泼得浑身一激灵,动作猛地僵住,眼中的疯狂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的茫然和随即而来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清醒。
他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自己正死死抓着谢霜妤的手腕,她白皙的肌肤上己经留下了几道刺目的红痕,眼中噙着惊惶的泪水,发髻微乱,衣襟也被他扯歪了。而他自己,则因为剧烈的挣扎,胸前和手臂的绷带正迅速被鲜红浸透,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呃……” 他闷哼一声,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紧抓着谢霜妤的手颓然松开,整个人重重跌回床铺,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那双刚刚还充满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厌弃。
谢霜妤惊魂未定地后退一步,揉着自己剧痛的手腕,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眼神空洞的萧烬然,愤怒、委屈、恐惧,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和更深切的怜悯。
她沉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湿帕,重新浸了温水,拧干。然后,她再次靠近床边,这一次,动作更加谨慎,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别动。”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却异常清晰,“伤口裂开了。” 她无视萧烬然复杂难辨的目光,用湿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混合着水渍、汗水和血污的污迹,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冰凉的触感和她指尖的微颤,让萧烬然身体僵硬了一瞬。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淹没了他。他刚刚差点杀了这个救了他的仇人之女。而她,此刻却在为他清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