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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府近虞
北元隆冬，夜雪如席。朔风凛冽，割面如刀，长安九衢人迹杳然，唯闻深巷寒犬，偶作数声，划破死寂。然城央巍峨相府，却灯火煌煌，人影幢幢。
此处乃相国兼帝师谢斯府邸。
谢斯，字子墨，少负奇才，饱览经史，弱冠之年便蟾宫折桂，入仕为官。宦海浮沉三十载，凭其经纬之才与雷霆手段，终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权位。
如今，他不仅是北元宰执，更是冲龄天子的帝师，权倾朝野，无人可撄其锋。
此刻，相府正堂之内，谢斯身披深紫官袍，端坐案牍之后。狼毫在手，朱批奏章。其人清癯，眉宇间凝着不怒自威的霜雪，眸光锐利如鹰隼，似能洞穿一切粉饰与欺罔。虽己过不惑，然气度沉凝如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屏息凝神的威压。
“更深露重，相爷保重贵体。” 侍立一旁的婢女低声劝道。
谢斯微抬眼帘，瞥了眼窗外纷扬的琼霙，轻叹一声：“国事蜩螗，岂容片刻懈怠？天子冲龄，朝中诸务，非亲躬不可。”
婢女噤声，垂首退立。谢斯复埋首于案牍之间，笔走龙蛇，字字千钧，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他深知，北元表面承平，实则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危。而他，便是那定海之针，镇渊之石。
“报——！” 一声急促通传撕裂堂中静谧，亲卫风尘仆仆闯入，单膝点地，气息未平：“相爷！宫中急召！天子宣见！”
谢斯眉峰微蹙，搁笔起身：“何事如此仓促？”
亲卫抬头，眼中隐有惶急：“回禀相爷，宫内生变！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入宫，不得迟延！”
谢斯心下一沉：隆冬夤夜，宫闱生变？天子龙体有恙？抑或……朝堂陡起波澜？无暇细思，他即刻披上一袭玄墨大氅，戴上风帽，步履如风出了正堂。
府门外，一辆玄色马车早己候于风雪之中。谢斯登车，亲卫扈从疾驰向宫禁。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沙沙声。车厢内，谢斯闭目凝神，思绪翻涌。
位极人臣，伴君如虎。天子虽幼，然龙椅之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不多时，车抵宫门。甫一下车，便有内侍神色仓皇地迎上，引着他穿行于重重宫阙，首奔御书房。
御书房内，少年天子木华端坐御案之后，案上奏章堆积如山。其年方十五，面容犹带稚气，然眉宇间却沉淀着一份超越年岁的沉静。见谢斯入内，天子欠身：“帝师至矣。”
谢斯趋前数步，伏拜：“臣谢斯叩见陛下。不知夤夜召见，所为何事？”
木华离座，亲手搀起谢斯：“帝师请起。今夜得边关密报，事体重大，朕心难安，故召帝师共议。”
谢斯心头一紧：“陛下，密报所涉何事？”
木华将一封火漆密函递与谢斯：“此乃边关急报，言萧家军于边陲擅调兵马，其意难测。朕恐其……有僭越不轨之心，特请帝师共商对策。”
谢斯接过密函，指腹着冰冷的封漆，暗忖：萧家军乃国之干城，萧氏一门忠烈，累世功勋，何至于此？然天子既出此言，必有蹊跷。
展信细阅，字里行间确显仓惶，力陈萧家军异动频频，形迹可疑。
谢斯沉吟片刻，方道：“陛下，萧家世代忠良，执掌边军，素为国之柱石。此信所奏，干系非小，臣以为当详加查证，未可遽信。”
天子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帝师，萧家军坐拥重兵，若真有异志，社稷危矣。朕意，当速遣得力之人彻查，以绝后患。”
谢斯心中了然。天子冲龄，朝政多赖其手，天子对他倚重中亦藏忌惮。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陛下圣虑深远。臣以为，可遣心腹密探星夜驰赴边关，暗察虚实。若果有异动，再行雷霆之举不迟。”
木华缓缓点头：“善。此事便全权托付帝师，朕静候佳音。”
谢斯躬身领旨，心头却己警铃大作：萧家军之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萧氏在朝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天子金口己开，便是龙潭虎穴，也须探上一探。
辞别皇帝，谢斯步出御书房，夜己深沉。漫天飞雪依旧，簌簌落在风帽之上，融作点点寒露。谢斯驻足阶前，仰首望向那混沌一片的苍穹，宫檐兽吻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这北元的天，何时方能拨云见日，得享太平？
谢斯的马车碾过寂静长街的积雪，沉闷的声响被漫天飞雪吞噬。
车内，他眉峰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天子轻描淡写提及的“萧家余孽”，字字句句却重若千钧，搅动着他心中深潭。这绝非寻常，背后牵扯的暗流，令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
车窗外，雪花扑簌簌打在窗棂上，融化的水痕蜿蜒如泪。
与此同时，相国府最深处，一处名为“漱玉轩”的院落，却是另一番天地。
假山玲珑，池沼映月，即便是隆冬，廊下也悬着暖炉，烘得阶前积雪都薄了几分。这里是相国谢斯独女——谢霜妤的居所，一方被精心隔绝于世间风雨之外的净土。
年方二八的谢霜妤，容色娇美如枝头初绽的玉兰，肤光胜雪，眉眼间流转着未经世事的纯澈灵动。
这位小姐，是父亲捧在手心、呵在唇间的明珠。十指不沾阳春水，双足未踏荆棘途。
在谢霜妤澄净的眸子里，父亲无所不能；而她身处的世界，永远该是画册里那般，只有风花雪月的静好。
此刻，谢霜妤正斜倚在窗边暖榻上。柔和的宫灯映着她专注的侧颜，手中一本《十洲山水图志》翻到了描绘蓬莱仙境的一页。
室内陈设雅致，壁上悬着前朝名家的《雪竹寒禽》，紫檀案几上汝窑梅瓶斜插几枝绿萼，兽形香炉吐纳着清甜的鹅梨帐中香。
“小姐，三更鼓都敲过了，该安置了。”谢霜妤的贴身丫鬟云珠轻声提醒，语气里是习以为常的无奈与关切。
谢霜妤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仍未离开画页，“让我再看片刻吧，云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