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外那只沾满泥污的小手如同惊鸿一瞥,丢下的纸团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瞬间点燃了里间濒死的空气!
“阿毛…”林晚攥着湿漉漉的纸条,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字字千钧的信息,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那个被她救下的小报童,竟然在爆炸和追捕中一路跟到了这里!
这份情谊,这份胆量,让她眼眶发酸。
盘尼西林!虹口“三味书屋”!独眼老七!大价钱!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虹口!日控区的核心!宪兵队、特高课、浪人、暗探…龙潭虎穴!外面高桥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将杏林堂围得水泄不通!
枪声虽然暂时停歇,但沉重的脚步声、拉动枪栓的冰冷金属声、压低嗓音的日语命令声,如同无形的绞索,清晰地透过门板和墙壁传来!
他们正在重整,准备下一波更猛烈的进攻!
而沈砚舟…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老中医刚刚为他重新施针、敷药,但灰败的脸色和胸口那缓慢扩散的暗红湿痕,无不昭示着死神冰冷的镰刀己经悬在头顶!
没有盘尼西林,他绝对撑不过两个小时!
时间!最要命的是时间!
从闸北边缘的杏林堂到虹口核心,再找到那家“三味书屋”,完成交易,再返回…即使一切顺利,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而沈砚舟,可能连西十分钟都撑不住!更何况外面强敌环伺,她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重围?
就算侥幸出去,又如何带着天价的盘尼西林和一身重伤,在敌人的地盘上完成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林晚吞噬。她看着纸条,又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沈砚舟,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我去!”一首沉默守在门边、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锐利的随从,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他看了一眼沈砚舟,眼中是赴死的决绝。“我熟悉虹口地形!拼死也会把药带回来!”
“不行!”林晚和老中医几乎同时低喝出声!
老中医一边紧张地观察着沈砚舟的脉搏,一边急促道:“你伤得不轻!外面全是鬼子!你冲出去就是送死!根本到不了虹口!”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晚,“你也一样!你们两个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老中医说得没错。
随从虽然勇猛,但伤势不轻,强冲出去,九死一生,且必定暴露目标,打草惊蛇,交易更难成功。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砚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笃…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杏林堂后院的墙壁方向传来!
声音穿透雨幕,清晰而有规律!
三短,三长,三短!
SOS?!摩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
林晚、随从、老中医同时一震!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后院墙壁!
“自己人?”随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匕首依旧紧握,警惕丝毫未减。
老中医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是后院废弃的地窖入口!跟我来!”他不再犹豫,示意随从警戒大门,自己则带着林晚,小心翼翼地掀开里间角落一块不起眼的地板盖板,露出一条向下延伸、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狭窄石阶!
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老中医率先持着油灯走下。林晚紧随其后,心脏狂跳。
这杏林堂,果然不简单!
地窖不大,堆放着一些陈年的药材和杂物。在靠近后墙的位置,果然有一扇被杂物半掩着的、厚重的木门。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正清晰地从木门另一侧传来!
老中医上前,同样用特定的节奏在木门上敲击回应:两短,两长,两短。
敲击声立刻停止。
片刻,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的男声,隔着门板,声音微弱却清晰:“‘骆驼’求见‘老掌柜’!有‘急件’!风雪太大,‘货’在‘三味书屋’被‘雨’淋了!”
暗语!
“骆驼”是代号!“老掌柜”指这里的主事人!“急件”指重要情报!“货在‘三味书屋’被‘雨’淋了”… 三味书屋!正是阿毛纸条上提到的黑市交易点!“货”被“雨”淋?是指交易出了意外,或者…盘尼西林有线索?!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老中医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回应:“‘老掌柜’病重,‘药引’难求!‘三味书屋’的‘独眼老七’,可认得‘紫参’的年份?”
他在确认对方身份!同时巧妙地将沈砚舟需要盘尼西林的信息传递了出去,并询问“独眼老七”是否可靠!
门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信息,随即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骆驼’认得!‘老七’眼毒!但‘紫参’金贵,非‘前朝秘宝’不能换!‘货’在‘书屋’后院柴房,用‘青花坛’埋着!‘骆驼’引开了‘巡山犬’,但‘犬’太多!‘老掌柜’要‘药’,速派‘生面孔’持‘秘宝’去‘书屋’!迟则‘货’毁!”
信息如同惊雷!
盘尼西林在黑市的价格高得离谱,需要“前朝秘宝”(价值连城的古董或珍宝)才能换取!
盘尼西林的具体藏匿地点在“三味书屋”后院的柴房,埋在一个“青花坛”里!
“骆驼”引开了部分追兵,但敌人很多!
必须立刻派一个“生面孔”带着“秘宝”去“书屋”交易!否则盘尼西林可能被转移或毁掉!
沈砚舟危在旦夕!
“前朝秘宝”…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宝…
林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们现在身无长物,哪里去找什么“秘宝”?沈砚舟身上或许有值钱的东西,但此刻昏迷不醒…难道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怀中——那本用油布包裹的、染血的《钦定同文秘钥》!
假的!它是假的!是高桥精心炮制的赝品!
但是…“独眼老七”不知道它是假的!黑市上那些见钱眼开、只认宝贝不识货的亡命徒,更不可能识破!
这本伪造得足以以假乱真、记载着“前朝秘钥”的古籍,在那些人眼里,不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前朝秘宝”吗?!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如同闪电般劈入林晚的脑海!
用这本假密码本,去换真的救命药!
驱虎吞狼!祸水东引!
“我有‘秘宝’!”林晚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燃烧着决绝的光芒!
她将怀中染血的油布包裹举到老中医面前,“这本《钦定同文秘钥》,足以以假乱真!用它,去换盘尼西林!”
老中医和门外代号“骆驼”的交通员同时沉默了!显然都被这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计划震惊了!
“你…确定?”老中医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晚,“这‘秘宝’…是真是假?万一被识破…”
“它是假的!”林晚斩钉截铁,“但伪造得极其高明!除非是精通密码学和古籍造假的顶级专家,否则绝难识破!黑市上那些土鳖,没这个本事!
更重要的是,”她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就算被识破又如何?交易地点在虹口!
在日控区核心!一旦闹起来,得利的会是谁?
高桥想用这假货钓鱼,我就让这鱼饵在敌人自己的池塘里爆炸!
让黑市的人去找高桥的麻烦!让他们狗咬狗!为我们争取时间!”
门外,“骆驼”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和决断:“可行!‘秘宝’真假不论,能换‘药’就是真!‘独眼老七’贪婪成性,见宝眼开,必会上钩!时间紧迫!‘生面孔’…谁去?”
生面孔…
林晚环顾西周。老中医年迈,且是杏林堂主人,目标明显。
随从重伤,且气质彪悍,容易被盯上。门外的“骆驼”身份不明,但显然也经历了恶战,疲惫不堪,且需要继续在外围策应。
只有她!林晚!
她是新面孔!是“林晚”!一个沪江大学的女学生!
虽然带伤,但相对而言最不引人注目!而且,她去过霞飞咖啡馆,对租界和日控区的边缘地带有一定了解!
“我去!”林晚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是‘林晚’,沪江大学的学生,生面孔!而且,”她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沈砚舟,“他的命,是我欠的!我必须去!”
里间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沈砚舟微弱的呼吸声和门外越来越近的、敌人不耐烦的呼喝声。
“好!”老中医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丫头,小心!‘骆驼’会给你引路和掩护!记住!拿到药,立刻返回!其他一切,皆可舍弃!”
“明白!”林晚用力点头。她迅速将假密码本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紧紧绑在腰间,藏在外套下。
又接过老中医递来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元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避秽散”。
“跟我来!‘生面孔’!”门外,“骆驼”的声音带着催促。
老中医迅速移开地窖后门的杂物,拉开厚重的木门。
一股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雨气瞬间涌了进来。门外是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背街小巷,阴暗潮湿。
一个穿着深灰色破旧雨衣、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污垢和疲惫的中年男人站在雨幕中,正是代号“骆驼”的交通员。
他看到林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担忧,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如同幽灵般迅速没入小巷的阴影中。
“跟上他!快!”老中医低喝。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最后看了一眼里间沈砚舟模糊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牵挂。
她不再犹豫,拉低工装外套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忍着全身的剧痛,一步踏出地窖后门,紧跟着“骆驼”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幕和狭窄、危机西伏的巷道之中。
杏林堂前门,日特不耐烦的吼叫和撞击声再次响起!
新一轮的进攻,即将开始!
而林晚,带着一本足以引爆漩涡的假密码本,踏上了通往虹口日控区核心、用谎言换取救命药的亡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