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鞭子,抽打在林晚的脸上、身上。
后背的灼伤和左臂的枪伤在湿冷的环境下,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和麻痒。
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仿佛在刀尖上行走。
但她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的痛楚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眼中只有前方那个在雨幕中快速移动、如同鬼魅般的佝偻身影——“骆驼”。
“骆驼”显然对闸北这片如同蛛网般复杂破败的街巷了如指掌。
他专挑最阴暗、最狭窄、堆满垃圾和废弃物的背街小巷穿行,巧妙地避开大路和可能存在的检查哨。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长期奔波形成的特有节奏,又快又稳,总能提前预判拐角和障碍,为林晚指明最安全的落脚点。
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地面,也冲刷着他们留下的足迹和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败、铁锈和湿冷的味道。
“骆驼”不时停下,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
他很少说话,只在关键的路口或障碍处,用极其简单的手势或压得极低的气音指示方向。
“这边…小心铁丝…”
“贴墙…有狗叫…”
“快…穿过去!”
林晚紧绷着神经,亦步亦趋。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伤痛和极度的疲惫,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观察、跟随和警戒上。
她看到“骆驼”雨衣下摆露出的裤腿上沾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脚步虽然稳健,但呼吸明显粗重,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为了引开追兵,为了传递消息,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股敬意和同仇敌忾的情绪在林晚心中升起。
穿过一片如同迷宫般低矮、散发着恶臭的棚户区,翻过一道生锈的铁丝网缺口,前方豁然开朗——一条宽阔、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柏油马路出现在眼前。
马路对面,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整齐的日式二层小楼,悬挂着膏药旗的岗亭,穿着黑色制服、挎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宪兵在雨中巡逻。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虹口!日控区的边界!
“到了。”“骆驼”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拉着林晚迅速躲到马路这边一堆废弃的沙袋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对岸。“前面就是‘旭街’,鬼子的地盘。‘三味书屋’在旭街中段,挂着蓝色招牌,门口有个石灯笼的就是。”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给林晚:“里面是半块压缩饼干和一点水,省着点。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他指了指马路斜对面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入口,“从那里进去,第三个岔口右转,一首走,就能看到‘三味书屋’的后巷。
记住,‘独眼老七’只认东西不认人!拿到‘药’,立刻按原路返回!千万别走大路!鬼子巡逻队刚过去,下一班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窗口!”
林晚接过尚带体温的油纸包,心头一暖,用力点头:“谢谢!你…也小心!”
“骆驼”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嘱托,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点头。
他拉低雨帽,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棚户区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林晚靠在冰冷的沙袋上,撕开油纸包,狼吞虎咽地将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水。
食物和水分让她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和力气。
她拿出老中医给的“避秽散”,忍着刺鼻的气味,在伤口周围和衣领袖口处涂抹了一些,掩盖血腥味。
二十分钟…她只有二十分钟!
沈砚舟的生命,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在飞速流逝!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沾满泥污的工装外套,将帽檐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
然后,她看准巡逻宪兵消失在街角的瞬间,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沙袋后窜出,压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宽阔的、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日控区岗亭里哨兵模糊的身影!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她冲到了马路对面,一头扎进那条狭窄、堆满垃圾的小巷!
冰冷的墙壁触手可及,带来一种短暂的安全感。
她不敢停留,按照“骆驼”的指引,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快速穿行。
第三个岔口右转…
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尿臊味和食物腐烂的气息。
低矮的屋檐滴着水,狭窄的巷道上方被各种晾晒的衣物和杂物遮挡,光线昏暗。
偶尔有穿着和服或破旧衣衫的身影匆匆走过,投来警惕或麻木的目光。
林晚低着头,尽量避开视线。
终于!
前方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道破旧的后门,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蓝色布招,上面用墨汁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三味书屋。
门口果然有一个残破的石灯笼,里面没有灯,积满了雨水。
就是这里!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警惕地观察西周。
后巷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敲打瓦片和地面的单调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霉变和淡淡的中药味。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后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锁。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门内是一个狭窄、堆满破旧书架和杂物的小院,光线昏暗。
院子尽头是一间亮着微弱油灯光亮的屋子,窗户纸糊着,映出一个佝偻着背、似乎在看书的身影。
“有人吗?”林晚压低声音,用带着一丝怯懦和拘谨的本地口音问道,“我…我找独眼老七…买…买点‘旧书’…”
屋内油灯的光影晃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江湖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买书?老子这里只有‘老黄历’和‘鬼画符’!不卖给生瓜蛋子!滚蛋!”
“老黄历看日子,‘鬼画符’驱邪…”林晚立刻接上暗语,声音依旧带着怯懦,却清晰无误,“家里老人病重,邪祟缠身,就缺一本‘前朝’的‘紫参谱’救命…价钱…好商量…”她特意加重了“前朝”和“紫参谱”的读音。
屋内沉默了片刻。
“吱呀…”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布满刀疤、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露了出来!
最骇人的是,他的右眼处戴着一个黑色的皮眼罩,仅剩的左眼如同毒蛇般,锐利而贪婪地上下打量着门外的林晚!
正是“独眼老七”!
他的目光在林晚年轻、狼狈却带着一种异样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鼓鼓囊囊的腰间,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哼,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独眼老七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审视和贪婪,“‘紫参谱’?那可是稀罕玩意儿!你…拿什么换?”他刻意拉长了语调。
林晚知道戏肉来了。她强忍着紧张,微微侧身,挡住巷口可能的视线,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外套下摆,露出那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包裹一角。
“前朝宫里流出来的…‘秘钥’…”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神秘,“真正的孤本…您…掌掌眼?”
“秘钥?!”独眼老七的独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贪婪光芒!
他猛地拉开房门,一把将林晚拽进院子,反手迅速关上院门!动作快如闪电!
“东西呢?!快拿来!”他呼吸急促,独眼死死盯着林晚怀中的包裹,仿佛饿狼看到了肥肉,之前的警惕和江湖腔调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贪欲!
林晚的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到了!
她必须让对方相信这本假货的价值,但又不能让他有太多时间仔细验看!
她将油布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做出极其珍视和防备的姿态,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舍:“七爷…东西…绝对真!但我得先看到‘紫参’!我爷爷…等着救命!”
“妈的!跟老子讲条件?!”独眼老七脸上横肉一抖,独眼中凶光毕露!但他显然更在乎那所谓的“秘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皮,独眼扫过林晚苍白的脸色和沾着泥污的裤腿,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似乎在权衡。
“哼!谅你个小丫头也不敢耍花样!”他最终啐了一口,转身快步走向院子角落一个堆满破烂木柴和杂物的柴房,“跟老子来!东西就在里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敢耍滑头,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林晚紧跟其后,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右手不动声色地探入工装外套口袋,握住了那瓶自制的“防狼喷雾”,左手则紧紧护着怀里的假密码本。
柴房又矮又小,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木屑气息。
独眼老七挪开几捆湿漉漉的木柴,露出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青花瓷坛。他掀开坛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和蜡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体。
盘尼西林!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熟悉的、印着外文字母和红十字的包装一角露了出来!
“看见没?正宗的西洋神药!够买你十条命了!”独眼老七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将那盒珍贵的盘尼西林托在掌心,如同展示稀世珍宝,独眼却死死盯着林晚怀里的包裹,“现在!把‘秘钥’给老子!”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立刻扑上去抢药的冲动。
她缓缓地、极其不舍地将怀中的油布包裹递了过去,同时左手装作不经意地微微抬起,袖口对准了独眼老七的脸。
“七爷…您…您小心点…这可是祖传的宝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递过去,又仿佛随时要收回。
独眼老七的注意力完全被包裹吸引,独眼中只剩下贪婪的火光!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包裹!
粗糙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撕扯着油布!
就在油布被撕开一角,露出里面那本古旧线装书封面的瞬间!
就在独眼老七的独眼因为狂喜而微微放大的瞬间!
林晚眼中寒光爆射!
“嗤——!!!”
一股刺鼻的、淡红色的辛辣雾气,如同毒蛇般从她左袖口激射而出,精准地喷向独眼老七那只唯一的眼睛和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