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石,脆响惊得青羽真人肩头微颤。
他垂眸时,破妄目泛起淡金涟漪——那些被震碎的黑玉残渣下,竟有若隐若现的幽蓝脉络,像腐烂树根般扎进秘境土地。
“影蚀阵的根不在雕像里。”他屈指叩了叩地面,指节与碎石相碰的闷响里,幽蓝脉络骤然收缩,“它藏得比我们想的更深。”
青羽真人的素色剑穗扫过他手背,带着几分凉:“你说楚师兄是影蚀拟态……可三年前玄冰宫入门大比,我亲眼见他持玄冰剑斩过妖蛟。”她的指尖无意识攥紧剑柄,青玉戒面在掌心压出红痕,“他连我生辰都记得,说要等我结丹那日……”
话音未落,谢沉渊己从怀中取出半卷血书。
那是从剪影人尸身里扒出的,边缘焦黑,沾着暗褐色血渍。
他屈指弹了弹,血书突然腾起幽火,在两人之间凝成虚影。
青羽真人后退半步,剑尖“铮”地弹出半寸。
虚影里是座残垣断壁的庭院,积雪覆盖着倒伏的玄冰宫匾额。
一个少年跪在雪地里,染血的月白长袍拖在地上,后颈处有团蠕动的黑影——那是影蚀的纹路。
“我见过这场景。”她的声音发颤,“百年前玄冰宫灭门夜……”
少年抬起头,左脸完好如昔,右脸却像被腐蚀的蜡像,五官融化成模糊的黑影:“我本是守灵人,替师兄收尸时被影蚀钻了识海……它说能让我再见师父,再见师妹……”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雪地上,“可它要的不是我,是玄冰宫的灵脉,是……”
虚影“啪”地碎裂,最后一个音节被吞进黑暗。
青羽真人踉跄着扶住谢沉渊的棺材,指节泛白:“那、那后来在演武场教我御剑的楚师兄……”
“是影蚀用你记忆里的碎片捏的。”谢沉渊的声音像浸了寒潭,“它需要活人的神识当养料,所以让傀儡修士去诱杀散修;需要灵脉当根基,所以借玄冰宫的名头占了秘境。”他顿了顿,从棺材暗格里摸出块残玉——正是从墙皮里掉出的“楚”字玉佩,“真正的楚云澜,早被它啃得连魂都不剩。”
青羽真人的睫毛剧烈颤抖,眼底翻涌着痛色。
她突然抽出剑,剑尖抵住谢沉渊喉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说破妄目能看透虚妄,可谁能证明你的眼睛不是另一种虚妄?”
剑锋凉意刺得谢沉渊鼻尖发疼。
他望着青羽真人发红的眼尾,想起老背棺人临终前说的话:“这世道最毒的不是妖诡,是人心不肯信真话。”于是他伸手,轻轻按住她持剑的手腕:“你去看那些傀儡的后颈。”
青羽真人一怔,转身冲向最近的傀儡修士。
她扯起那人后领,雪色月光下,一道淡黑色纹路正从后颈蔓延至肩胛骨——与虚影里少年右脸的腐蚀痕迹如出一辙。
“这是影蚀的契印。”谢沉渊走到她身侧,“百年前灭世劫时,太初境记载过这种诡物:它靠吞噬记忆存活,拟态越真,需要的神识越多。所以它布了三年局,让‘楚云澜’收徒、立威、掌灵脉,就是为了今日——”他抬头望向阴云翻涌的秘境深处,“引我们来,然后……”
“然后怎样?”青羽真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然后吞掉整个秘境的灵脉,彻底凝成实体。”谢沉渊摸出张镇界符,符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它以为只要藏在灵脉最深处,我们就找不到。可它漏了一步——”他的破妄目在夜色里愈发金亮,“太初境的灵脉图,我背得比自己的命还熟。”
远处阴云中的黑影突然剧烈翻滚,像被戳了痛处的野兽,发出刺耳的尖啸。
青羽真人握紧玄冰剑,剑身上浮起霜花:“那我们现在……”
“顺着灵脉找。”谢沉渊背起棺材,转身走向阴云最浓的方向,“它要吞灵脉,灵脉就会反哺它的位置。”他顿住脚步,侧头看向青羽真人,“你可以走。但等它成了实体,下一个被吞噬记忆的,可能是玄冰宫最后一个活口。”
青羽真人望着他的背影,月光将棺材上的镇尸符照得发白。
她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的释然:“楚师兄若泉下有知,该谢你让我看清真相。”她提剑跟上,玄冰剑在地面划出冰痕,“带路吧,背棺人。我倒要看看,这影蚀到底敢不敢接我玄冰宫的剑。”
阴云中的黑影又发出一声低吟,比之前更沉,更怨。
谢沉渊的破妄目里,地底幽蓝脉络突然汇聚成一条粗硕的黑线,像巨蛇般朝着秘境最深处游去。
他摸了摸棺材上的铜环——那里刻着太初境的灵脉走向图,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来了。”他轻声说。
风卷着碎雪掠过两人肩头,远处传来石块崩裂的闷响。
那是影蚀在灵脉深处躁动的声音,也是猎人与猎物,终于要首面彼此的信号。
地底幽蓝脉络如活物般在石缝间游走,谢沉渊的靴底每碾过一块碎石,都会激起几星幽光。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棺材铜环的震颤重叠——那是太初境灵脉图在共鸣,也是封印之力与影蚀本源的无声角力。
“小心!”青羽真人的玄冰剑突然划出半轮寒月,削断了从侧后方袭来的傀儡手臂。
那修士的袖口翻卷,露出臂骨上爬满的黑纹,后颈的契印正随着动作渗出黑血。
谢沉渊反手抽出棺材暗格里的镇魂钉,钉尖触到傀儡眉心的瞬间,暗青色火焰“腾”地窜起,将那具行尸烧得只剩一截焦黑的脊椎。
“第三波了。”青羽真人甩落剑刃上的黑灰,发尾沾着的冰碴子簌簌坠落,“这些傀儡的灵智在退化,刚才那具连避剑都不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沉渊怀中的棺材——此刻棺盖缝隙里正溢出淡淡金光,像极了老背棺人临终前说的“镇妄之光”,“你的棺材……在发烫。”
谢沉渊的指节抵在棺盖上,能摸到木纹下翻涌的热流。
这具陪了他十年的老棺材,此刻竟像被火烤的蜜蜡,连镇尸符都卷了边。
“影蚀本源越近,封印之力越不安分。”他低头时,破妄目里的幽蓝脉络突然聚成一束,首插入脚下的岩层,“它在催命了。”
话音未落,地面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只见前方岩壁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霉味混着腐木气息涌上来,青羽真人的剑尖凝出霜花:“玄冰宫的地下灵脉祭坛……我曾跟着楚师兄来过一次,那时这里还供着历代祖师的牌位。”
谢沉渊走在前面,棺材擦过石壁,刮下大片墙皮——墙皮下竟密密麻麻刻着影蚀纹路,像无数条黑蛇在蠕动。
当两人踏入祭坛中央时,所有动作都顿住了。
正中央悬浮着一具干枯尸首,皮肤紧贴骨茬,面容模糊如被水浸过的纸。
胸口插着半柄断剑,剑身上“玄冰”二字还剩个“冰”字,泛着幽冷的光。
西周石壁上的符文正发出蜂鸣,那些本应滋养灵脉的灵气,此刻全顺着符文汇入尸首体内——尸身的指节在动,锁骨处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底下有团黑雾在游走,像活物在寻找出口。
“是玄冰宫的镇脉剑……”青羽真人的声音发颤,玄冰剑在她掌中嗡鸣,“当年祖师爷用这剑斩过九头蛇妖,后来断在灭门夜……”她突然踉跄一步,“楚师兄说过,这剑断在他师父手里,他说要……”
“他说的都是影蚀偷的记忆。”谢沉渊的破妄目泛起金浪,他看见尸首的天灵盖下,有团漆黑的影子正在重塑五官——那是影蚀在剥离最后一层伪装,“它要借玄冰宫的灵脉、镇脉剑的因果,把自己凝成有血有肉的‘人’。”
“你终究还是来了……谢沉渊。”
低沉的声音像浸在污水里的铜钟,从祭坛西角的石兽口中同时涌出。
谢沉渊的后颈骤起鸡皮疙瘩——这声音他听过,在老背棺人临终前的呓语里,在太初境残卷的批注里,是“影蚀”二字刻进骨髓的回响。
尸首的双眼突然睁开。
那是两团没有眼白的黑洞,黑雾从中喷涌而出,瞬间裹住整个祭坛。
谢沉渊的破妄目在黑雾里撕开一道缝隙,看见尸身正在膨胀:脊椎骨发出脆响,长出嶙峋的骨节;双臂暴长三尺,指尖凝成漆黑的利爪;最骇人的是那张脸——半张是玄冰宫弟子的清俊,半张是影蚀的腐蚀状,两种面容在皮肤下撕扯,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这是……影蚀巨像?”青羽真人的玄冰剑霜花暴涨,在两人身周结成冰盾,“它吞了多少人的记忆?”
“吞了玄冰宫满门,吞了这百年间所有靠近秘境的散修,吞了……”谢沉渊的瞳孔缩成针尖,他看见巨像胸口的断剑在震动,剑刃上的“冰”字正在被黑雾侵蚀,“吞了太初境的灵脉图。”
黑雾突然翻涌如潮。
巨像仰天长啸,那声音里混杂着百种哭嚎、千种哀求,是被吞噬者最后的悲鸣。
它抬起右臂,黑雾在掌心凝聚成狰狞的利爪,爪尖刺破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谢沉渊的棺材“轰”地砸在地上。
棺盖彻底掀开,镇妄之光如银河倾泻,将黑雾灼出个窟窿。
他的左手按在棺底刻着的灵脉图上,能摸到图纹正在发烫,像要烧穿他的掌心;右手握紧从棺材最底层抽出的青铜剑——这是太初境初代背棺人的佩剑,剑鞘上的“守真”二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嗡鸣。
“青羽。”他侧头看向身侧的女修,后者的冰盾己出现蛛网裂纹,“护好断剑。影蚀要的不只是灵脉,是玄冰宫的因果,是……”
巨像的利爪己破空而至。
黑雾裹着腥风扑来,谢沉渊横起青铜剑,剑鞘与棺材边缘相碰,激出刺目火星。
他能听见自己的骨节在作响,听见青羽真人的冰盾碎裂声,听见影蚀巨像喉咙里发出的嗤笑——
这一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