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仆役们的翻箱倒柜很快有了结果。有人在栖霞苑后院一棵老槐树下,挖出了一个被油布包裹的铁盒,里面正是柳吟雀让小翠藏匿的地契与金叶子。
忠心护主、矢口否认的小翠,在沈忠冷酷的注视下,被两个粗使婆子堵住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当夜,有人看到沈府后门套了辆马车,拉走了一个用破席卷着、不知死活的人。
自那以后,栖霞苑再无人见过那个名叫小翠的丫鬟。
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霉烂气息的柴房。
几缕惨淡的天光从高窗的缝隙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地上那滩半凝固的、暗红发黑的巨大血泊。
柳吟雀像一具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冰冷的柴草堆上。
身上胡乱盖着一件不知哪个粗使婆子扔下的、散发着汗臭和馊味的旧棉袄。
下身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穿刺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新的痛楚。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浮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祠堂里那沉重的杖击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自己那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更清晰的,是那声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啼哭。
她的孩子……在那样惨烈的血泊中降生的孩子……他还活着吗?这个念头像一丝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冰原上艰难地闪烁。
“哗啦——!”
一盆刺骨的冰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泼下!
“呃……”柳吟雀被这突如其来的酷刑激得浑身剧烈抽搐,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猛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污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灌进脖颈,刺激着她皮肤上被家法杖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逆着那缕惨淡的光,一个高大、阴鸷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矗立在柴房门口,几乎堵住了所有的光线。
是沈墨钧。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只是下摆沾了些许暗红的污渍,像是凝固的血。
他背着光,面容隐在深深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深不见底的寒潭,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幽邃、毫无人性的光芒。
管家沈忠端着空水盆,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
沈墨钧缓缓踱步进来,昂贵的鹿皮靴踩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柳吟雀濒临破碎的心脏上。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肮脏的、濒死的蝼蚁。
“醒了?”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比最狂暴的怒吼更让人毛骨悚然。
柳吟雀想开口,想问问她的孩子,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炭火烧过,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失声了!
沈墨钧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惊恐和无法言语。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冰冷的呼吸喷在她湿漉漉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柳吟雀能清晰地看到他墨色瞳孔中自己狼狈不堪、濒临死亡的倒影。
“想死?”沈墨钧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极其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刻骨的残忍,“没那么容易。死,太便宜你了,我的……雀儿。”
他伸出手,那骨节分明、曾为她簪上华美的石榴花、也曾捏碎她下巴的手,此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近乎怜惜和肉麻的轻柔,拂开她黏在额前湿冷的乱发。
指尖触碰到她脸颊上被杖风刮破的伤口时,柳吟雀疼得浑身一颤。
“你毁了我最珍视的东西,”他的声音低哑下去,仿佛有一种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迷离。
“我的名声,我的血脉,我的……体面。”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最终隔着那件肮脏的旧棉袄,极其轻缓地、如同过去那么珍视,如爱人的抚摸般,落在了柳吟雀平坦下去却依旧剧痛难忍的小腹位置。
“可是你让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一个肮脏低贱的烟鬼,把野种……种在了这里。”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那轻柔的抚摸瞬间变成了狠厉的按压!
“呃——!”柳吟雀痛得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
柳吟雀的内心,或者是没有两个男人那么多的主意的。她实在是受了陈玉书的蛊惑,谁能拒绝不贪恋浮光和温暖呢?谁不向往自由和新生?谁又能料想得到堕落和陷阱?
无论如何,哪怕是对陈玉书,她倒也不曾安了心地要生下他的孩子。
或者,反过来说,她也曾抱着侥幸:她怀的,或许真就是沈家上下正热切期盼的久违的生命呢?即使算起日子来,确实……
柳吟雀委屈而盈着泪的眼眸染上了让人怜爱不己的颜色。
沈墨钧猛地收回了手,却不是因为怜惜和顾念旧情。而是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一般。
他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他慢慢首起身,眼中的迷离被更深的冰冷和掌控欲取代。
“不过,老天爷终究待我不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满足感,“那野种不愧是野种,命倒是硬得很。早产,血泊里生出来,居然还能活着。”
孩子活着……柳吟雀灰败的眼中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的跳动。
她想挣扎着起来,想抓住沈墨钧的衣角,想用眼神哀求。
沈墨钧欣赏着她眼中那瞬间燃起又因绝望而迅速熄灭的光芒,如同在欣赏一件精妙的艺术品。
他踱步到那扇透进微光的高窗下,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对他,他也可以是我沈墨钧‘老树开花’、‘天赐麟儿’,是沈家的宝贝疙瘩,未来的希望。奶娘己经请了最好的,就在主院暖阁里养着呢,金尊玉贵。”
“但是,对于你……”
他顿了顿,薄唇边那抹扭曲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恶意:
“柳吟雀,他就是你的‘紧箍咒’。”